入豐文學
一個好看的小說推薦網站

第2章

林昌化醒來,身邊是柳姨娘、青黛和白芷,長留和員嶠照常去私塾了,不禁嘆了口氣,一定要生兒子做什麼,床前盡孝的都是女兒,拼了命為他打下家業,他不屑一顧,交到他手上,八成也是守不住。

他向青黛說,“你守在這裡作什麼,這裡有你柳姨娘就行了。今天不要出貨嗎?還有最後一批打整好的皮子,給許掌櫃送過去。你親自去,和許掌櫃說,今年錢要得急。他和我們是老交情,會體諒的。給他的孫子帶些點心過去。”

青黛明白父親為什麼嘆那口氣,他心裡未免很灰心,但眼前的事情還是要做。一輩子操勞的人,只要那口氣沒有嚥下,他就得操勞。

青黛白天在前面忙,早晚還是去父親床前。她拿了一隻老山參給父親燉了湯,林昌化認出是那隻最好的參後,氣的要摔了碗。“總得值六、七十兩銀子,留了那麼久,就等冬天賣個好價錢,被你糟踐了。”

柳姨娘在旁邊說:“給老爺補身體的,怎麼算是糟踐。家裡怎麼差這幾十兩了。”

青黛說:“幾十兩也不能解決多大的問題,父親主要是心要放寬些,外頭的生意很好,往年的主顧依舊按慣例訂貨,我們從秦五爺那裡進的這批貨都能銷出去。今天秦王府的林管事,又來補了一批藥材,說是怕西北蠻荒,所有常吃的藥都要配齊帶過去,總共有將近二百兩銀子。依您現在的安排,只出貨,不進貨,到臘八那天還上通匯的兩千兩,應該沒有問題。”

林昌化不語,他躺了這幾日,內心如油煎一樣,他是大夫,怎麼不知道內心憂煩,再好的藥也沒用。明天就是夏副使休沐的日子,他如果不讓青黛去,今年冬天夏副使就不會幫忙額外用他的藥材,明年開春太醫院也不會再給康順堂配額,又更甚,在以往供的藥材裡挑出點錯出來,直接置康順堂於死地。

如果讓青黛去了,等於同意許青黛為妾。

他躺著,不看青黛。

有更夫打著梆子,報二更天了。青黛起身回房,都走到門口了,林昌化喊她:“青黛!”

青黛回身看著父親。

“你明天去趟夏副使府裡,上次他說準備給我們想想辦法。讓明天去聽信。你把庫房的庫存列個單子去。”

青黛低頭,她不想去,父親不是不知道她處處躲著夏副使。

“你看我這身子,實在出不了門,要不也不需要你到處跑動了。”林昌化決定撒謊,他不能剛把康順堂弄到手,就把生意越做越差。要不別人會說沒了李家兄弟他不行,或者說他趕走了李家兄弟遭報應了。他沒有想自己很快就會死,這些議論他聽不到了。雖然他清楚自己很快就會死的。自己死了,也得給長留找好靠山。

夏副使沒有明開口,說明他還想問問青黛。只要沒有擺在桌面上說,也許還能拖一年兩年,也許還能轉圜。林昌化在心裡,自欺欺人。

“我不去。”青黛說:

“怎麼就不去呢,也許他有法子給我們多出幾百兩的貨。”

“父親借錢分家的時候自然應該知道我們今年是要揹債過年的。就是夏副使再幫忙,也是不夠一把還清的。債務能處理成這樣,已經很好了。父親為何如此心急,把自己逼的病倒了,現在還讓我去找夏副使,您知道他以前總和我說些不著調的話。”

“那只是些玩笑話罷了。你看往來兩三年了,不也沒事嗎?”林昌化說,“無債一身輕,揹著債,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利息就把康順堂壓垮了,到時候這麼大一家人怎麼過日子。”

青黛覺得康順堂倒了也能過日子,有錢過寬裕一點,沒錢就儉省些。更或者賣了康順堂,一家人去鄉下買塊地,不也能過嗎。但是她知道不能和父親提這話,康順堂是他搭了命也要拿到手的。

“既然是聽個信,讓吳先生去不行嗎。”

“夏副使面前,怎好讓下面的人去,你實在不肯,我明天自己去吧。生死自有定數,走一趟也不一定能要了我的命。”說罷林昌化劇烈咳嗽起來。

柳姨娘在旁邊說,“老爺,你就是那天去給夏副使做壽吹了冷風,才又發的病。明天絕對不能再出門了。青黛,你就替你父親跑一趟吧。就是夏副使有什麼想法,去聽個信的功夫,也不能怎麼樣,他總得先到家裡來問過你父親。”

“他既說了要幫忙,我們反倒不去,那不是得罪了個乾淨。明年他還能會給我們御藥房的配額嗎,或者乾脆拿我們藥材的一個錯處,把我弄進大牢裡,也是易如反掌。事到如今,哪怕我們不想讓夏副使照拂,也不能了,他想照拂,我們只能領受。算是我做父親的求你,你就為了這個家,跑一趟。”林昌化強撐著坐起來,作勢要對青黛行禮。柳姨娘趕緊扶住了,向青黛大聲說:“讓你跑一趟怎麼了,這麼嬌貴了。不是還領著家裡的工錢嗎?”

青黛語塞,默默的出了房間。林昌化知道她會去,也心如刀割,仰面倒在枕頭上。

青黛想柳姨娘說的對,總不能我去了就把我扣在那吧。他如果想用強的,直接命令父親把我捆了送去,倒也不需要費什麼彎繞。他有很長時間沒有提這事了,也許已經放下了這個念頭。那就去一趟吧。

第二天一早,青黛在賬房裡開單子,又去庫房核實了數目。吳先生來了,青黛說父親讓她去夏副使府上,吳先生急了,“夏副使對你不懷好意,你怎可以去他的府上?掌櫃的心裡好沒數。”

“父親起不來床。”青黛小聲說,“也許他有數,只是眼下他光想著錢。”

吳先生急的團團轉轉,但是毫無辦法。看吳先生如此為自己擔心,青黛不禁紅了眼眶。

“我和你一起去。”吳先生說。

“賬房裡沒個人怎麼行,萬一有人來裡間做生意。我們倆都去了,父親知道了要罵。”

“管不了那麼多,罵就罵一頓。讓李茂也跟著我們,到時候見機行事。”

李茂正從庫房領了藥要送到櫃上,經過賬房,聽到了兩個人的談話,立馬說,“吳先生說的對,我先遠遠的跟著,如果你們進去的久了,我就去報說舅舅身體不好了,家裡讓趕緊回去。”

青黛怕父親責備,但心裡實在害怕,也顧不了那麼多,只和劉全暗中交代了一聲,三個人先後出了門。

夏副使的府邸也不是很遠,到了門上,門房早聽到了吩咐,說如果康順堂的林小姐來了,直接領進去。門房不知道夏副使只想見青黛,見是兩個人,就領了兩個人進去。夏副使一見到吳先生,心裡不高興,臉就沉下來了。兩個人行了禮,夏副使說:“你父親沒來?”明明是他點名讓青黛來。

青黛不知道虛實,心裡卻知道夏副使不願意見到吳先生。“父親發了舊疾,臥床不起。只得打發我來。正好吳先生要到附近的商號算賬,就陪著我先來您府上了。”

“那你父親不知道你倆一起來的?”

“嗯,他不知道。”

“你父親怎麼跟你說的。”

“父親說,前幾天您說幫忙合計一下,年前能不能讓太醫院再給我們再走點藥材,讓我今天來聽信。”

“沒有再說別的?”

“沒有。”

夏副使臉色緩和了一點,林昌化也許是心裡存有僥倖,也許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他沒有和青黛明說什麼,但是,顯然,他是願意把青黛捨出來的。

“你父親也是個扛不住事情的,為著幾千兩的銀子,何須急成這樣,反正以後康順堂都是你們姓林的了,早晚也就還上了。”夏副使翹起二郎腿,端碗喝茶。

吳先生趕緊上前奉承了些全靠夏副使照拂的話,裡外二三十個人,都靠夏副使賞飯吃。

夏副使用眼睛瞟著青黛,慢悠悠的說,“一時有飯吃簡單,要長久的有飯吃就須得下功夫下本錢了。”

兩個人都不敢接話。

夏副使很滿意青黛低眉順眼站在那的樣子。

“看你父親急成那樣,我也是實在不忍心。你且把清單拿來看看。”

青黛趕緊遞上單子,吳先生上前一一介紹什麼藥材是從哪裡進的。

夏副使說,“每年冬天太后娘娘都會給各宗室人員賜些進補的,我前兒去進諫,不如給各府年幼的公子小姐們配些健脾和胃的,天冷本就傷脾胃,年節前後,吃的又油膩,小孩們多會積食。太后娘娘覺得我的建議甚好,著戶部撥了專款。你這裡黃芪白朮就用得上,還有茯苓肉桂這些,雖然這些不值錢,架不住玉蝶上幾萬人口呢。正好你存的也多,都給你收了,也總有大幾百兩銀子。”

青黛趕緊跪下磕頭。

夏副使親自扶她起來,然後不鬆手,笑眯眯的說,“你父親有你這個女兒,真是得濟了,比兒子還要強百倍。”

青黛掙不開手,求助的看向吳先生。吳先生趕緊上前說,“夏大人,那我們趕緊回去把您說的這些藥材,再擇揀一遍,您看什麼時候方便送到御藥房去。”

夏副使放開青黛,又冷下臉來,坐回椅子上,說,“回去擇好,不能有蟲咬,也不能潮溼。和往日一樣,五日後御藥房會派人去拉。到時候你們去戶部結算就好了。”

吳先生點頭哈腰,便說要告辭。

“剛不是說你還要去別的商號嗎,你先去吧。青黛就留在這裡用午飯。我之前總和我母親提起,和我往來的康順堂林家有個頂聰明的姑娘,十幾歲就坐賬房,遍京城都沒有這麼能幹的女孩,說的我母親常說要看看真人。今兒既然來了,就讓她老人家見一見。”說完就示意青黛跟他走。

“不知道青黛竟得老夫人惦念,只是今天來的匆忙,實在不敬,等掌櫃的大好了,讓他帶著青黛專程來拜會老夫人,才合禮數。”吳先生拉著青黛。

“吳先生,你倒是做得你東家的主了?我和你東家講話,你三番五次的插嘴,倒是很有禮數呢!”夏副使耐心耗盡,聲色俱厲。

“夏大人您息怒,吳先生雖是敝號的賬房,也是大夫人的表親,是青黛的表伯父,青黛木訥,他只是以長輩的身份看顧青黛一二。青黛不善言辭,蒙您謬讚,只怕老夫人見了要大失所望,反使得老夫人不快。”

“我母親最是厭煩花言巧語,徒有華表的女孩子,就喜歡你這樣沉穩有謀算的。你見了便知。吳先生自去忙吧。”夏副使不容分說,拉著青黛就走。有僕人攔著吳先生,“先生我送您出去。”

青黛被夏副使拽著胳膊走,步履踉蹌,腦子裡嗡嗡的響,她在心裡和自己說,青黛,鎮定下來,只要今天能夠安全離開,以後就是寧願死,也不要再來這裡。

夏副使拖著她先穿過一個庭院,又穿過第二進正房的廳,才放開手,看青黛臉色煞白,便要伸手去摸她的臉,青黛往後一躲,問道,“老夫人在哪個院子?”

“這會應該在花園裡散步呢,我帶你去尋她,正好讓你看看我這園子怎麼樣。”青黛只得跟他往園子裡走去。初冬,百花蕭殺,草木枯黃,除了有幾株紅楓,葉子還沒有落盡,紅的像血染的,掛在枝頭十分豔麗。其餘實在沒有可看的。夏副使只是為了讓青黛見識一下園子有多大,旁邊錯落佈局的房屋有幾間幾重,往來忙碌的僕從有多少。一個六品官,在京城能住上這樣的府邸,可見他手上像林昌化這樣的藥房藥商,不止一兩個。

走了許久,園子沒有逛完,也沒有見到老夫人,夏副使見青黛始終跟在他後面一丈遠,抿嘴沒有任何言語。又往回走了幾步,像是要拉青黛的手,青黛連連後退。他玩味的笑著,“你怕我做什麼?我又不會吃你。”他喜歡看青黛強行掩飾慌亂,假裝鎮定的樣子,像剛被捕鳥籠罩住的麻雀。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