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豐文學三年一班教室內側靠窗的位置上，傅漸雪時隔數年再次坐在熟悉的桌椅前。
一切都沒什麼變化，只有講臺前的班主任換做了和他一樣年輕的面孔。
他隨意將額前碎髮撩到左耳後，漫不經心翻看著課桌上整齊擺放的期中考試試卷。
嘖，於旬這小屁孩滿腦子不務正業的鬼點子，成績還挺漂亮，勉強有他當年的風範。
而此時走廊外，一排小蘿蔔頭趴在窗戶邊悄悄看向教室裡的旗袍美人。
“原來於旬沒騙人，他媽媽真的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比電視上的大明星好看多了！”
感嘆之餘插入了一道不和諧的聲音：“你們可別被他騙了！”
眾人一致轉頭看去，打扮得好似花仙子一般的小女孩滿臉倨傲雙手叉腰站在他們身前，口中振振有詞：“我前幾天親眼看見於旬鬼鬼祟祟出了校門，說不定這個女人就是他僱來騙你們的！”
岑星辰看著眾人動搖的神情心中得意，她確實看見了於旬鬼鬼祟祟出了校門，至於去做了什麼她雖不知道，但看於旬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就篤定他不敢說出來，那還不是隨她怎麼編。
她得讓他們知道，只有公主的媽媽才配稱為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瞧見於旬臉色發白，岑星辰決定再加一把火：“而且他媽媽早就被他爸爸拋棄了，怎麼可能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於旬緊緊盯著她，臉頰鼓起，身側小手緊握成拳。
岑星辰下巴微抬高聲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爸爸媽媽離婚的事我媽媽早就告訴我了，你爸爸就是因為不喜歡你媽媽，所以才不要你了把你送回來！”
“結果你媽媽也不要你，於是你就找了一個女人來騙我們，你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於旬眼眶發紅，謙讓女生的想法拋之腦後，衝了上去狠狠拽住小女孩的麻花辮：“你才是沒人要的孩子！”
“啊——”
小女孩尖銳的叫喊伴隨著哭聲響徹走廊，驚擾了裡面和諧的家長會氛圍。
家長們害怕外面的慌亂傷及自家小孩，都連忙起身走了出去。
“怎麼了？”
“這是怎麼回事？誰家孩子打起來了！”
聞見動靜，傅漸雪扭頭看去，一眼瞧見人群中正死死抓著人家女生辮子的於旬，一邊抓還一邊哭，口中不知在嚷嚷些什麼。
拉幫結派這種現象從幼兒園開始便司空見慣，很快，兩個小屁孩的矛盾如野草叢中不起眼的火星在小孩子們蔓延成燎原之勢。
傅漸雪撐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窗外哭聲此起彼伏，夾雜著家長們的或低哄或責罵，以及年輕班主任被淹沒在嘈雜聲中的焦急安撫。
想當初他和趙軒遲在學校稱王稱霸的時候，打架都是躲著大人，就是煩有人勸架。
窗外那群最多就是小打小鬧，一點看頭都沒有。
傅漸雪興致缺缺收回目光，教室寂靜將他一人與一牆之隔喧鬧的走廊隔絕開來。
嘖，無聊。
傅漸雪從隨身攜帶的白色真皮小包中摸出手機，漫無目的地滑動屏幕，指尖劃過與G的聊天框突然頓住。
G現在會在做什麼？
說來他還不知道G是什麼職業，只是從每次打電話都能接到推斷出應該比較自由。
傅漸雪發出語音通話，等待接通的同時，他轉頭透過身旁的窗戶，垂眸掃過下方無人的籃球場，意外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怎麼哪都能碰見這個人？
傅漸雪漫不經心打量著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
這麼熱的天穿這麼多，這是冰山系的祖傳天賦嗎？
下一瞬，正穿過籃球場的男人腳步不知為何頓住，他從上衣口袋中拿出手機放在耳邊，似乎在接誰的電話。
聽筒裡傳來嘈雜的聲音，表明對方接通了。
傅漸雪正欲開口，桃花眼中醉人的笑意卻驀然褪去。
“老婆？”“老婆？”
三年一班地處三樓，層數不算高，傅漸雪恰好能聽見男人低沉柔和的聲音。
兩道重合了的嗓音鑽入耳內，傅漸雪猛地掛斷了電話。
聽錯了吧？一定是。
他死死盯著樓下放下手機的男人，面無表情再打出一個電話。
那人再次立馬將手機貼在耳邊，“老婆，怎麼了？”
傅漸雪冷冷開口：“往前走三步。”
G：“老婆？”
傅漸雪不耐煩重複道：“照做。”
顧川敏銳地察覺到電話中的人情緒不對，儘管老婆根本不可能看得到，但他還是乖乖地照做。
於是傅漸雪便瞧見樓下那人往前走了三步。
“再往回走三步。”
那人依舊傻乎乎照做。
這下沒有任何質疑的餘地了。
傅漸雪冷冷俯視著下方尚且對一切一無所知的人，心中飛快地閃過各種思緒。
顧川真的就一無所知？
回憶起顧川相親前後的反常，十有八九那時便識破了他的身份。
顧川特意趕去俱樂部教訓李放的消息與G自稱教訓壞人是如此巧合，尚源搶先一步挖走白沐的時機卡得如此微妙。
難怪第二次相親時，那一桌菜符合的是他的喜好，而不是顧川自認為的傅凝雪。
最好的解釋，不過是顧川和G本就是同一人。
分明認出了自己卻一直裝傻，他就這麼逃避與他坦誠相見？
行啊，他倒要看看，顧川可以裝到什麼時候。
“老婆，你心情不好？”
傅漸雪輕笑：“沒有，就是無聊騷擾你一下。”
話落，臉上笑容褪去，利落地掛斷電話。
與此同時，走廊的喧鬧逐漸停息。
“周老師，這下您清楚了吧，就是於旬先動手打的我女兒，實在是太過分了！誰是於旬的家長？”岑夫人將女兒護在懷中，高聲道。
她妝容精緻的臉上帶著輕蔑，方才她在教室裡便沒有看見於旬的母親簡安，於旬口中的家長定是冒充的。
“是我，岑夫人有何指教？”
傅漸雪走到闊太面前，神情冷漠，語氣不耐。
若是往日他必不會如此咄咄逼人，偏偏有人撞在他的槍口上，成功將他對顧川的不滿與怒氣轉移。
岑夫人迎面撞見對方冷豔的面容，瞬間瞳孔驟縮，傅凝雪怎麼會在這裡？不是早有傳聞說簡家姐妹關係不和嗎？
“傅……傅小姐。”
傅漸雪並不搭話，冷淡鋒利的目光掃過女人身後與她為伍的眾人，目光所到之處無人敢與他對視。
他嗤笑一聲，瞥了於旬一眼：“於旬，你說。”
於旬將前因後果敘述了一遍。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你說對嗎？岑夫人。”傅漸雪淡聲道。
岑夫人勉強笑了笑，卻難掩面色難看。
其他班開完會的家長陸續走了出來，各種隱晦打量的目光都凝聚在一班門口。
傅漸雪淡定牽過於旬的小手，與班主任溫聲告了別，順著人群朝樓下走去。
“表哥。”於旬察覺傅漸雪像是要隨著人群去聽講座，疑惑開口，“之前不是說開完家長會就直接走嗎？”
傅漸雪深深看了他一眼，淡聲道：“大人的事情，少管。”
於旬：“哦……”
大人的腦子一個比一個奇怪。
二人到達體育館二樓的禮堂時，講座恰好開始。
禮堂內坐滿了人，傅漸雪隨意找了個最後一排的空座坐下，面色淡然看向最前方侃侃而談的男人。
男人眉眼深邃鋒利，鼻樑挺拔唇色淺淡，一如既往的英俊又冷漠。
他的身材高大而不瘦削，極具壓迫力的眼神望過來時讓人忍不住心生侷促。
這是傅漸雪知道真相後第一次認真打量顧川。
說實話，現實生活中的G與傅漸雪所想象的反差很大。
但他意外的不排斥這種反差。
對方好似察覺到他毫不掩飾的審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一瞬，繼而狀若無事的錯開。
傅漸雪卻清楚地捕捉到，男人的眼神微滯了一秒。
禮堂眾人眼中淡定的顧大總裁，他的內心卻遠不如看上去那樣平靜。
老婆居然來聽他的講座了！
他突然感覺稿子寫得不夠好，老婆會不會覺著他講的太無聊了？
老婆看他了！還與他對視了！
老婆還對他笑了！老婆今天也好漂亮。
顧川壓制住胸膛內蠢蠢欲動的心跳，十分完美地完成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講座。
禮堂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顧川不動聲色朝角落裡望去，他的老婆支著頭半闔著眼皮，似乎有些犯困。
好可愛。
他又立馬轉念一想，定是他說的內容過於老生常談，才讓老婆無聊得都要睡著了。
顧川面色冷淡地拒絕掉諸多走上前來與他套近乎的家長，前來寒暄的大多都是人精，觀其面色便心神領會不再繼續糾纏。
他繼而招來在一旁等候的助理，低聲交代了幾件事，長腿一邁，便朝著禮堂最後方走去。
於旬看著朝他們走來的男人，那人冷漠的面色和周身氣勢一看就來者不善，他連忙推了推一旁逐漸迷糊的表哥。
傅漸雪蹙著眉睜開滿是倦意的眼睛，心中嘆氣，時隔多年他再一次體會到了上數學課的昏昏欲睡。
顧川垂眸看著‘她’睏倦的模樣，冰封的面容柔和下來：“傅小姐，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