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哪個領導被這樣大剌剌質疑,都會不舒服。
車間長也是如此。
她沉下臉,冷聲說道:“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名單上的人,還有領導們沒異議就成。至於你,還是操心操心自己的工作質量,你的不合格率又排車間第一,你還是想想怎麼交代吧。”
曹麗不服氣,還想再說什麼,身邊人拉了她一把。
等車間長走了,剛才那人對曹麗說:“你說你,幹啥當這個出頭鳥,人家就不能私下換換,何必當面做這種招人恨的事?”
曹麗此刻也有點後悔:“我這不是一時著急……”
其實除了曹麗,這會兒還有的是人後悔。
聽車間長那意思,去排練就不用完成既定工作量。那車間每個月要完成的量都是有數的,她們不做,就得有人把她們這份做出來。
去排練肯定比在車間幹活輕省,跟偷懶似的,然後大家都拿一樣的錢,這整得大家心裡一時都不得勁。
早知如此,都搶著去幹了。
今早剛給了顧瑩瑩六個雞蛋的女同志被邊上人捅了捅胳膊,問她:“春花,我咋記得昨天是你抽中合唱名額了,咋換成她了?”
她努努嘴,向著顧瑩瑩的方向。
江春花此時也有些後悔,抿了抿嘴道:“我去找她換了。”
“那她人還怪好了,願意給你換。不過可叫她撞上了。”
江春花心疼今早的雞蛋,小聲說:“我給了她六個雞蛋。”
對面人張大了嘴:“那她也好意思收?這你可是虧大了啊!”
江春花……
–
周遭的討論聲進了顧瑩瑩的耳朵,卻沒進她的心裡。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且,人心難平。
之前嫌棄想推出去,現在發現有好處又後悔,就是人性。
她專心做手上的活兒,發現自己比之前做更好些了,心裡也是挺高興的。這起碼說明,她在逐漸適應這個時代。
至於她之所以不像很多穿越文、重生文裡那些女主一樣,大刀闊斧地開闢個人事業,是她經歷了打工做卷網猝死後的覺悟。
大部分人不過一個普通人,本本分分做好普通人的事,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重要的是體驗和生活,機會到了能抓住,至於改變世界、改變社會……這麼重的枷鎖,不必往自己身上扛。
中午和徐文娟吃飯,聽她講樂子,又是快樂的一中午。
徐文娟是一個健談又不會讓人有什麼負擔的人,哪怕在她對面不怎麼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和冷場。
但只要顧瑩瑩一開口,情緒價值就給得很到位。
顧瑩瑩作為一個慢熱的人,也不由自主被這樣的熱情吸引。
她不能否認自己很喜歡徐文娟。
兩個人如上次一次分食飯菜,今日的午餐是五花肉小炒花菜和肉沫豆角。
五花肉薄薄的幾片埋在菜花裡,真是考驗人的眼力。肉雖然少,但菜是很香的,想來這是豬油炒的,目的就是為了解大家的嘴饞。
肉沫豆角同樣的道理。碎得不能再碎的肉沫,夾藏在翠綠的豆角丁之間,帶著肉香味,引得人食慾大開。
顧瑩瑩不饞肉,可十天半月吃不上一口肉,再吃也覺得噴香有味。
飯間,她想起曹麗對徐文娟莫名的敵意,不由得詢問原因。
徐文娟一愣神,倒也沒藏著掖著,把兩人算不得的恩怨解釋給她聽。
她和曹麗住一個大院,兩家大人自小便愛爭鋒,以至於兩家孩子也是有意無意攀比。有的時候這家比贏了,有的時候那家必輸了,左右半斤八兩,這些年就那麼過去了。
這情況在曹麗和徐文娟同進紡織廠發生了變化。
曹麗是車間女工,徐文娟在辦公室宣傳科,天然比曹麗高一頭,所以兩人樑子徹底結下。除非曹麗上去,或徐文娟下來,否則一時半會難以改變。
徐文娟還透露,今早同爭一男的姐妹中的妹妹就是曹麗。
顧瑩瑩……
“我確信,她是該看看眼睛了。”
她一說完,徐文娟撲哧笑出聲:“得虧快吃完了,不然我這多浪費。你講笑話,下回提前說啊。”
顧瑩瑩無奈翻了個白眼。
徐文娟:“好看的人,翻白眼也是好看的。”
“……”
下午第一次排練,因為沒借到大禮堂,臨時在食堂安排人員。
今天是第一次排練,辦公室的人也就是來摸個底,看看大家的音色。他們還挺重視這次的匯演,特意從外面請來一個指導老師。
老師教了大家兩句,然後挨個讓人唱,看看情況。
有的人不好意思,聲如蚊蠅;有的人倒是放得開,大白嗓一開口就笑聲一片。老師一邊聽,一邊把人分成三部分,站在不同位置。
等所有人都唱完一遍,辦公室的人看時間差不多,今天也就散了。
大家默契得很,彼此沒說話,卻選擇了提前開溜。
左右都算了工作量,能早走一會兒是一會兒。
顧瑩瑩還惦記著今天的約,走之前專門整理了下。她沒專門回去換衣服,就穿著普通的藍衣服、藍褲子和解放鞋,梳著兩條辮子去往約好的地方。
這回約的地方很像樣——國營飯店。
到地方進門之前,她有想過要不要回去換身衣服,好歹看著重視一些,轉念一想就放棄了。她是半分不願意委屈和偽裝自己的,尤其是現在,她懶得虛與委蛇。
她今天可以回去換件衣服,難道她以後下了班都要先換件衣服再回去?
她低頭看看自己,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哪怕是最普通的藍色工裝,也沒任何不妥之處,平平整整,沒有髒汙,是一個勞動者的體面。
左右整理下碎頭髮,深吸一口氣,她邁進了國營飯店大門。
一進門,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個人吸引。
這人身形健碩,肌肉鮮明發達,即便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那蓬勃的、具有侵略性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他的臉呈古銅色,濃眉如刀,眼睛像鷹鉤子,又兇又銳利,在他面前喘口氣似乎都要放輕放輕再放輕,不然就會被擰斷脖子。
氣質可謂兇悍的一批。
他擰著眉,嘴唇抿成一條線,透著一股狠勁和戾氣。要不是他一身軍裝,就這一股子悍匪的樣兒,怕要去搶別人似的。
顧瑩瑩認出來,前兩日在老太太面前耍橫的服務員,此時在他面前溫聲軟語,小心翼翼。
她掃了一眼屋裡坐的人。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和她相親的該不會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