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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凄风苦雨,呜咽着掠过城南低矮的棚户区,将陈老汉家中那绝望的悲哭声撕扯得断断续续,更添几分凄凉。那破败的茅屋,此刻仿佛成了痛苦与冤屈的凝结体,微弱油灯的光芒在风中摇曳,映照着炕上老人圆睁的双目和儿女肝肠寸断的面容。

冥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降临于此,悬浮在低矮的屋檐下,冰冷的“目光”扫过屋内惨状。陈老汉那刚刚离体、尚且浑噩、充满了不甘与愤怒的魂魄,正茫然地飘荡在尸身之上,发出无声的咆哮。而周围,已有几道模糊、贪婪的阴影被这新鲜的怨气吸引,在屋外徘徊逡巡,那是游荡的孤魂野鬼,本能地想要吞噬这新生的能量以壮大自身。

“尘归尘,土归土。冤有头,债有主。”冥使的意识之音如同冰冷的溪流,涤荡而去。他并未显形,只是释放出一缕精纯的玄冥之力,柔和却不容抗拒地包裹住陈老汉那躁动不安的残魂,暂时将其稳定、隔绝开来,免受外界侵扰。同时,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散开来,将屋外那些觊觎的孤魂野鬼惊得四散退避,不敢靠近。

他的注意力并未在此过多停留。生者之悲恸,需阳间律法抚慰;死者之冤屈,自有冥律清算。当务之急,是阻止更多的惨剧发生,而关键,在于那大牢水牢之中亟待救援的无辜。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去之际,感知中却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遭污浊怨气格格不入的异常波动。那波动源自……陈老汉尸身之下,那冰冷土炕的深处?

冥使的感知瞬间穿透土层与砖石。下一刻,他“看”到了——在土炕内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竟然埋藏着一块巴掌大小、色泽暗沉、刻满了奇异扭曲符文的黑色骨片!此刻,正因为上方新鲜死亡带来的强烈怨气与魂力波动,而被悄然激活,正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无声无息地汲取着陈老汉残魂逸散的能量以及周遭弥漫的痛苦与绝望!

这绝非寻常之物!其上符文与那古墓邪修、密室邪像的手法同出一源,阴毒而诡谲!这分明是一个被提前埋设下的、用以收集特定死亡怨气的邪法装置!

冥使心中猛地一沉。难道陈老汉之死,并非仅仅是恶吏暴虐的偶然?而是被刻意选中的、用以完成某种邪恶仪式的祭品?王焕之及其背后的势力,其毒辣与周密,远超想象!他们竟将邪阵的触角,延伸到了这县城最底层的角落,利用寻常百姓的苦难与死亡来炼法!

一丝冰冷的寒意掠过冥使的意识。他意识到,自己或许低估了对手的疯狂与布局之深。

必须立刻毁去此物!

他凝聚冥力,正欲将那黑色骨片彻底湮灭——

“砰!”

一声闷响,陈家那本就脆弱的破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彻底踹开,碎木飞溅!

几名打着县衙灯笼、身着皂隶服色的差役闯了进来,为首一人面色冷峻,正是县衙刑房的书吏孙铭。他们是接到邻舍胆战心惊的举报,称此处有税吏行凶闹出人命,才被迫前来查看。尽管心中对王焕之一党充满不齿,但职责所在,不得不来。

孙铭一进门,便被屋内的惨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炕上死不瞑目的老人、跪地痛哭的夫妻,再闻听陈大夫妇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控诉,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拳头暗暗握紧。

“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孙铭咬牙切齿,低声对身旁的差役道,“看好现场,任何人不得破坏!我立刻回衙禀报林大人!”

他深知,此事若处理不当,必酿成大祸!如今之计,唯有寄希望于那位虽势单力薄却刚正不阿的林知县,能为此冤屈主持一丝公道!

孙铭匆匆离去,直奔县衙。

而冥使,在那差役闯入的瞬间,已悄然隐去身形。他冷冷地“注视”着那块仍在汲取怨气的黑色骨片,又“看”了看匆匆离去的孙铭。此刻毁去骨片,必引动邪法反噬,恐伤及屋内生人,且会立刻惊动施法者。

他强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意识锁定那邪异骨片,将其气息牢牢记住。旋即,身影化作一道无形流光,不再有片刻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射向县衙大牢!

时机稍纵即逝,必须趁刘扒皮被城外怨气引开、牢守空虚的片刻,救出那些孩子!

……

县衙二堂东侧,一间灯火通明的签押房内,气氛却与窗外的寒夜一般冰冷凝滞。

林澍并未安歇。他坐在书案后,面前堆叠着高高的卷宗,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白日里试图核查牢狱名册被阻,派往西山矿场查探的衙役回报说矿场戒备森严,根本无法靠近,只带回一些矿工家属隐晦的哭诉和恐惧的眼神。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江宁县,而王焕之,便是盘踞在这网中央的毒蛛。

他手中拿着一份刚草拟好的、请求上峰派员协查西山矿场及县衙账目的呈文,墨迹未干。他知道此举风险极大,无异于直接向王焕之及其背后的势力宣战,但他别无选择。身为父母官,岂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陷于水火而无所作为?

就在这时,签押房的门被急促敲响。

“进来!”

孙铭带着一身寒气和水汽,脸色苍白地快步进来,也顾不得礼节,急声道:“大人!出事了!城南棚户区,老佃户陈老汉,被赵三等税吏深夜逼税,抢夺口粮,羞辱殴打,活活气死在了炕上!”

“什么?!”林澍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毛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溅起几点墨汁,“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卑职刚从现场回来!陈老汉尸身未寒,其子陈大夫妇哭诉,左邻右舍皆可作证!赵三等人行凶后,抢走其家最后半袋活命粮,扬长而去!”孙铭语气急促,充满愤慨。

“砰!”林澍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他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因极致的愤怒而涨红,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罔顾国法!草菅人命!禽兽不如!”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般的寒意,“王焕之!这就是你治下的江宁县!”

盛怒之下,他一把抓起那份刚写好的呈文,厉声道:“孙铭!立刻召集三班衙役!随本官去王焕之私宅!本官倒要问问,他纵容爪牙行此酷烈之事,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天理!”

“大人!三思啊!”孙铭闻言大惊,连忙劝阻,“此刻夜深,王县尊定然安歇,且其私宅护卫众多,我们贸然前去,无凭无据,只怕……”

“无凭无据?苦主尸身便是凭!百姓哭诉便是据!”林澍此刻已是怒发冲冠,打断了孙铭的话,“本官乃一县正堂,难道连质问佐贰官之权都没有了吗?休要多言!即刻点人!”

见林澍态度坚决,孙铭只得咬牙应下:“是!大人!”

片刻之后,林澍身着官服,面色铁青,在一众同样义愤填膺却又难免忐忑的衙役簇拥下,打着灯笼火把,浩浩荡荡直奔县衙后宅王焕之的院落。

后宅门房见这阵势,吓了一跳,连忙阻拦:“林……林大人?您这是……”

“让开!本官要见王县丞!”林澍冷喝一声,毫不理会,径直闯入。

院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护院家丁纷纷被惊动,围拢上来,与林澍带来的衙役形成对峙,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消息很快传到了内宅。刚刚经历枯井惊魂、灌了好几碗安神汤才勉强镇定下来的王焕之,闻听林澍竟然敢深夜带人直闯他的私宅“问罪”,先是愕然,随即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他白日受惊,晚上又被林澍如此打上门来,新仇旧恨加上惊惧不安,瞬间化为了滔天的暴怒!

“反了!反了天了!”王焕之猛地将手中的药碗摔得粉碎,肥胖的脸庞扭曲狰狞,“一个区区七品知县,竟敢如此欺我!真当我王焕之是泥捏的不成!”

他一把推开替他捶腿的侍妾,胡乱披上一件外袍,在一众心腹家丁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来到前院。

只见院中火把通明,林澍一身青色官袍,肃立于庭前,虽身形清瘦,却脊背挺直,目光如炬,自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度。他身后的衙役们,则显得有些紧张,手握水火棍,与王家的豪奴怒目相视。

“林澍!”王焕之人未至,咆哮声先到,“你深夜擅闯本官私宅,惊扰内眷,纵役持械,意欲何为?!你想造反吗?!”

林澍毫不退缩,迎上王焕之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拱手一礼,声音清朗却力重千钧:“王县丞!本官此来,非为私怨,乃为公义!你麾下税吏赵三等人,今夜于城南棚户区,催逼税赋,行凶抢夺,致老佃户陈老汉气绝身亡!人命关天,骇人听闻!本官特来询问,王县丞可知此事?对此等酷吏,又当如何处置?!”

他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王焕之眼皮猛地一跳,心中先是闪过一丝惊疑(赵三那蠢货办事竟留下如此首尾?),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恼怒所淹没。林澍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直斥其非,这简直是将他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

“放屁!”王焕之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林澍!你休要血口喷人!什么陈老汉李老汉?赵三等人奉公执法,何错之有?定是那刁民抗税不交,自己病死了,却来讹诈官府!你不同青红皂白,听信一面之词,便深夜闯宅,污蔑上官,该当何罪?!”

他根本不屑于调查真相,直接矢口否认,反咬一口。

“污蔑?”林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外方向,“尸身现在尚在榻上!苦主亲眷悲哭震天!左邻右舍皆可为证!王县丞连查都不查,便断言是刁民讹诈,这就是你为官之道吗?!”

“查?本官需要查什么?”王焕之狞笑一声,上前一步,肥胖的身体几乎要贴到林澍身上,压低声音,充满威胁地道,“林澍,我告诉你,在这江宁县,什么是王法?老子的话就是王法!我说他是病死的,他就是病死的!你说破大天去,也是病死!识相的,现在立刻带着你的人滚蛋!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如此赤裸裸的威胁与无耻之言,让林澍身后的衙役们都变了脸色,敢怒不敢言。

林澍直视着王焕之那双充满戾气和蔑视的小眼睛,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跟这种人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好!好一个‘你就是王法’!”林澍怒极反笑,声音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决绝,“既如此,本官即刻便将此事前因后果、连同本官近日所查王县丞你诸多不法之情状,一并详述,具文上禀府尊、巡按御史!请上官明断!看看这江宁县,到底是不是你王焕之一手遮天!”

说罢,他转身欲走。

“你敢!”王焕之暴喝一声,脸上横肉抽搐,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慌乱与狠毒。他没想到林澍如此硬骨头,竟要直接越级上告!若真让林澍把东西送出去,即便他能动用关系压下,也是极大的麻烦!

“给我拦住他!”王焕之猛地一挥手。

他身后的豪奴家丁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夺下林澍身后衙役的水火棍,推搡着将他们包围起来。林澍带来的衙役人数本就处于劣势,又摄于王焕之的淫威,一时竟被压制住。

“王焕之!你想干什么?!拘禁朝廷命官吗?!”林澍又惊又怒,厉声斥责。

“拘禁?嘿嘿!”王焕之阴恻恻地笑着,走到林澍面前,猛地伸手,一把将林澍头上戴着的象征官身的乌纱帽打落在地!

“啪嗒!”乌纱帽滚落泥水之中,沾满污秽。

“林澍!”王焕之指着林澍的鼻子,唾骂道,“你咆哮上官,纵役行凶,污蔑同僚,本官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来人!请林大人回房‘休息’,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也不准任何人探视!等他什么时候清醒了,再来回话!”

这就是要软禁林澍!

“王焕之!你无法无天!”林澍目眦欲裂,挣扎着,却被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死死架住胳膊,动弹不得。屈辱与愤怒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带走!”王焕之厌恶地挥挥手。

林澍被强行拖拽着,向他在县衙内那间简陋的廨舍而去。他回头,看着王焕之那得意而狰狞的肥脸,看着地上那顶沾满污泥的乌纱帽,一颗心直坠冰窟。

法律?公理?在这无法无天之地,竟如此苍白无力!

而就在林澍受辱被囚的同时——

县衙大牢最底层,水牢入口。

那道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水气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避开了零星守卫,来到了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上贴着符箓,锁着大锁。

黑影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尖缭绕着与那邪符同源却更加精纯的黑色气息,轻轻按在符箓之上。那符箓上的朱砂纹路迅速黯淡、消融。随即,指尖又点向那巨大的铜锁,锁芯内部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竟自行弹开!

铁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那充满绝望与恶臭的水牢之中。

它的目标明确,直奔角落那几个浸泡在污水中的大铁箱。

与此同时,县衙高空之上。

正欲赶往大牢的冥使,身形猛地一滞!

他的感知中,那块埋在陈老汉家土炕下的邪异骨片,在汲取了足够的怨气之后,突然停止了吸收,反而开始反向输出一股经过提炼的、更加精纯阴毒的能量,沿着某种预设的、无形的脉络,如同地脉潜流般,急速地向县城某个方向传输而去!

而那个能量的最终汇入点,赫然正是——县衙大牢深处!

冥使瞬间明悟:这邪阵的目的,并非仅仅是收集怨气,更是要在特定时刻,将汇聚来的怨毒能量,输送至某个需要它的地方——比如,用以强化某种邪法,或是……供养某个可怕的存在!

大牢之内,必有惊天变故正在发生!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将速度提升至极致,如同一颗陨落的幽蓝星辰,猛地投向县衙大牢的方向!

必须阻止它!

而就在冥使全力赶赴大牢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浑身湿透、瘦骨嶙峋的野猫,嘴里叼着一条从运河边捞起的、微不足道的小鱼干,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陈老汉家破败的茅屋,将鱼干放在了那冰冷僵硬的老人手边,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徒劳的祭奠。

屋外,凄风更烈,寒雨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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