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隧道密语
“你们想找到最终坐标吗?听我说最后一遍,冷湖镇是幕布,你们出了冷湖镇再往西走,大概是……八十四公里!当它们想要来到地球时必须要通过的‘门’也就在最终坐标的位置上空。对……是相对位置的上方。总之请组织上一定要相信我们!BO1215告诉我们留给人类的时间只剩下耶稣餐盘上的蘸料那么多。”
仿佛是接收到了某种神经信号的召唤,项景行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先躯体一步朝前奔了出去。
“爸!妈!”
隧道中回荡着的话语由一男一女两种声音共同混合而成。乍一听有些诡异,但项景行绝不会听错,那声音分别来自他的父亲景仲衡,和他的母亲成诚。
十七年前,在那个冷得出奇的春节,景仲衡、成诚夫妇顶着茫茫大雪,牵着年仅七岁的景行,去派出所改景姓为项姓后,将他送上了离京往南的最后一班客车,项景行从此便一直借住在母亲成诚老家江苏的姨外婆家。
而后不久,同为物理学家的夫妇二人便与当年援建西北的建设兵团一起,前往青海省冷湖石油小镇进行设备维护回收与科考调研工作。
“我们真的不清楚BO1215是不是立场坚定的和平主义者,更不知道它是不是可以信任的共产主义同志。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所知的全部情报都是BO1215利用神经信号直接输入我们的意识当中的。而且能够使用那扇门的不止BO1215。它们中的某个群体也会不断地开启那扇门,直到找到那张邮票!它们会把那张邮票贴在最终坐标上,把地球改造成它们的另一个克隆母星!它们势在必得!”
“它们绝不会对人类手软!这不是一场阴谋,这是一次以行星体为数量级的彻底屠戮。”
“请不要对它们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们俩夫妇?在跟我们谈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个湿冷粗砺的男声打断了夫妇二人的呼喊。
“景仲衡教授、成诚教授,如果我没有记错,虽然你们的博士学位是在国外取得的,但也是国家把资源倾斜给你们,你们才能拥有这样一个机会,实现你们的学术价值……更何况你们夫妇的教授头衔可是我们国家的人民群众授予你们的荣耀。按照你们夫妇的说法,如果‘它们’的目的是毁灭人类,夺走人类的家园,那它们准备好了就尽管放手来做便是,为什么还非要搞出什么投影仪、幕布之类的外国概念来腐蚀你们。还偏偏就只腐蚀了团队中唯二具有外国教育背景的你们两个?”
粗粝如蛭石的男声语气中明显染上了愤怒,但项景行还是能感觉到对方正在尽量地压制住情绪,保持礼貌。
“什么把冷湖镇作为所谓的母星保留地,从而将地球改造成它们的新家园?我看你们是受蛊惑得不轻啊……假设你们说的东西是有理可循的,那你们口中所谓的BO1215告诉你们这一切的目的和动机你们又作何解释?难道说你们口中的BO1215是背叛火星文明的间谍?这听起来多么荒唐……你们觉得这一切值得相信吗?”
“……”
项景行蓦地停下了奔跑的动作,他急切地想听取父母的回应,但等来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唉……”
一声沉闷的叹息从远方滚滚而来,项景行仿佛还闻到了某种暖烘烘的刺鼻烟辣味。
“说,那张邮票究竟是什么?”
粗粝男声的语气明显疲惫了下来,压抑着的愤怒更多的转为了无可奈何的失望。
景仲衡和成诚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是一个人!!”
回答的声源仿佛近的就在项景行面前。几乎是在听到回答的同时,项景行触电般的战栗一瞬,就像心间忽然擦出了一道闪电,所有的神经信号都被一个冲动彻底压制。他所有的情感都在呼唤同一个行为,他的身体比情感更需要他再次拼尽全身力气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项景行阖上双眼,朝着愈发逼近身前的那团刺眼光亮冲了过去。
“爸,妈!我……”
但当项景行睁开双眼之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被长期风蚀的松散地表断层边缘,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石灰黄土色的雅丹地貌荒漠。
项景行感觉吹在脸上的风没有一丝水分,他舔了舔食指,伸出去在空气中挥舞了一圈。等他将手指收回来之时,那上面湿润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周围环境的种种特征都更加印证了项景行的猜想,他正身处于某种未知的催眠状态,而他现在“所处的地点”,则是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冷湖镇。
在催眠状态中即便能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也是回归不到清醒状态的,眼前既无路可走,项景行便转过身,退回到那个黑色的隧道之中,继续观看他的回忆。
冥冥中他觉得一定有人希望他这么做。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视野重归盘踞全部虚空的黑暗,项景行却诧异地发现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半透明的圆盘,时间在上面退行,来到景仲衡和妻子成诚驻扎冷湖镇后的第二个月,项景行在县城里的姨外婆家收到了从青藏高原北部漂泊而来的第一封家书。
为了方便七岁的项景行理解信上的内容,在县大队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县委书记就去到项景行的家里,代为读信。
项景行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书记阿姨身上的白花皂香味,以及那张从信封中滑出的景仲衡和成诚挽手站在砖糊黏土搭成的,门脸处嵌着“五号基地”字样的大门前的合照。那是一种足以称得上震撼的惊喜感。
看得出来那边的一切才刚刚安定,质地粗糙的照片是洗得有些偏黄的黑白色,但在项景行的记忆中,这张照片里的画面一直都充斥着丰富的彩色,生命绿洲般的韵律盘旋其中,丰富的想象力告诉他,父母所身处的地方是一片他从未涉足过的世界,崭新的版图在意识的边界缓缓延展,项景行从来都没有觉得此刻目光所及的茫茫灰土堆才是那个世界最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