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逃离(下)
那张俊美的容颜,在日出的映射下尤为斯文俊朗,光彩四溢,让人移不开眼。
洛灵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再睁开时与他四目相对,她如梦初醒。
迅速放下帘子,洛灵转头恶狠狠地摇起右手,咬着牙小声地问道,“右手,你怎么找的马车??”
右手缩着脑袋,睡意朦胧:“小姐,我们的家没马车了,我一出门口,刚巧来了辆马车,就拦了啊…”
帘外的温卿邀请道:“洛小姐,一起看会日出吗?”
声音很轻很真诚,她莫名一颤,却不打算出去。她放开睡意深浓的右手,佯装着打了个哈欠,负气般说道:“我也困着呢,温夫子你自个看吧”,说着便靠着马车坐好,闭上了眼睛。
外边没了动静。
许久之后,她慢慢睁开眼侧过头,帘子那头温卿的姿势未变,就那么静静地直直地坐着保持一个姿势,单薄的身影显得孤寂与执拗。
她看了一会,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掀开了帘子,跳下了马车,背对着他站着。
温卿也看了她的背影好一会,才开口。
“实不相瞒,我是听钱掌柜无意中说起洛小姐要远行,特意而为之”,他斟酌了下词字又急切道:“但请洛小姐相信,卿并非孟浪之人”。
“歹人永远不会说自己是歹人”,这几日自己躲他躲得这么明显,他还非要往自己跟前前凑,又如此客气,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已经断联五年,实在不该再有纠葛。
温卿唇畔含笑,语气温雅中带着丝宠溺,“那卿任凭洛小姐处置”。
洛灵听出了那丝不寻常的语气,心上似被羽毛轻拂过般,就连耳廓都发烫了起来。她窘迫地,逃跑似的几步走到旁边的一个大石头上盘腿坐下,看起日出来。
温卿慢斯条理地下了马车,走到她对面的一块石头坐下,好巧不巧地挡住了她的视线,他嘴角扬起一抹似曾相识的笑,还是令她看迷了眼。
待她缓缓回过神来,却对上他亦深情款款的俊眸。她恼羞成怒,语无伦次地说道:“温卿,你们当夫子的整日都是这么闲的吗?你想干嘛?”
连名带姓的话语里透着几分娇嗔暧昧,周围的气氛陡然升腾得有些炙热。
温卿笑得温润无双:“书院现在还在筹备中,两日后才开学。我有些很重要的事想请教洛小姐你。”
“你这一声洛小姐可当真是…客气得很呐,你到底想干嘛?”洛灵气急,自从再次遇见,他一直如此疏离地唤她,言语上保持着疏远客气,举动又如此反常,一直追着她跑。这人莫不是魔怔了?
温卿看着她,语气讨好:“那我唤你阿洛如何?”
洛灵恼道:“不如何。”洛灵感觉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又羞又恼道:“你有事说事,别这么看我。”
她转悠着脑袋,看见石头上一只乱转的蚂蚁顿时来了兴致,从旁边扯了一截草逗弄着。
“好。”温卿低低地笑声传来,眼神从她身上移到了她手上。
洛灵逗蚂蚁的手抖了抖。
“我这几日多次登门叨扰”,他顿了顿,开门见山地说:“是因为我想确定一件事情,我们以前是否认识?”
洛灵手上的动作一顿,回想他之前的举动,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不自觉绷紧神经等着他的下半句。
温卿转头看了看她,才缓缓说道:“我五年前因为中毒失去了一些记忆。”
心口莫名有些喘不上气来,洛灵慢慢地垂下头,让他看不清她的脸。失忆么?那毒蛇的毒液当真是凶猛啊,就算全吸出来也不可能无恙,一下便夺走了她爱的两个人。
好一会儿,洛灵才低低道:“难怪夫子看起来有些孱弱,中毒很深吗?”
“也不是很严重,就是留了些后遗症,之前几年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
“…一丁点都想不起来吗?”
温卿点头,见她还低着头,答道:“嗯。”
洛灵眨了眨眼睛才抬眸安慰道:“额,失忆也不是什么大事,人没事就好,夫子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失忆了也好啊,反正记着也没什么意义。
“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醒来,可是却忘记了那几年出门游历的事,尤其是心里总感觉我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那日,在书院与你初次见面,我感觉与你似曾相识。”顿了顿,他一番斟酌后轻声说道:“还有,我与你也颇行合趋同,不知……”
他看向眼前的女子,满脸期许的等着她的回答。
他等来的却是洛灵的闷声不答。
洛灵看着他笑了笑:“感觉这东西不一定准。而且,温夫子你确定你对我的熟稔不是一见钟情吗?”
她俏皮可爱的语气,犹如炎夏早上的第一缕清风,清爽舒适,令人怡然。
温卿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眉眼不自觉微微舒展开来,温润如斯。
洛灵瘪瘪嘴垂下头去玩蚂蚁,可怜的蚂蚁被她翻来翻去,始终被束缚于那块石头上,逃离不得。
她玩着蚂蚁,温卿垂眸静静地看着。
等她玩得没了兴致,丢开草时,蚂蚁已经一动不动,是挺尸状态了。
洛灵掩下心中的万千思绪,面上一本正经地说:“至于其他,你我只是颇有巧合罢了。”
温卿的神色闪过一丝悲寂:“从我遇见你开始,时时刻刻都觉得似曾相识,这种感觉…”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她,“比一见钟情,犹盛。”
洛灵咂舌:“额…这几年有人给过你这种感觉吗?”
温卿答得坚定:“从未有过。”
“那夫子要是哪天对头猪觉得熟稔,该当如何?整日追着它跑吗?”。
温卿想了一下,很是认真地回答,“我会。”
执念就这么深吗?洛灵心里一阵苦笑,“我觉得夫子该去看看大夫,你这分明是得了癔症。”
洛灵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顿时头痛不已。
原来阿文之前说的他要寻人,寻的竟是她,寻了五年啊,这个傻子。
心口处传来一阵阵抽痛,当年的事就如梦魇一般浮现在脑海,她的眼眶瞬间便噙满了泪光。
她动用全身的力气努力压制着眼泪,转头看向路边的桃树,上面已经开了几小朵桃花。桃花花期虽短,却年年谢年年开,年年漂亮依旧。
“既是能忘记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夫子可想过,或许是你自己想过忘记,所以才想不起来,人的很多不愉快皆是因为记性太好。”
温卿俊眸微转与她一起凝视着那桃花,沉默许久才说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纵使物是人非,纵使过往不美好,我也想知道从前过往。”
“…你何苦如此庸人自扰呢,温夫子你相貌、才学、家世都是万里挑一,若真有什么倾心的人,她怎么会舍得不来寻你呢?由此可见,夫子,真是你想多了。”
温卿执拗地摇头:“我娘曾在我十六岁生辰命人打造了一只翡翠手镯,让我遇到心仪的女子时于此相赠,我离家游学之时一直放于钱袋中,但是我中毒被带回家后手镯已不在我手上。”
“啊,手镯啊……”洛灵一想到那手镯,面上一热,“呵呵,温夫子的娘亲真是位开朗的母亲。那有没有可能是夫子你把它弄丢了或是被偷被抢了呢。”
“我的钱袋是十六岁时一直用着的,乃家姐用真丝亲手缝制的,值千金,若是被偷被抢如今断不会还在卿手里。”
“许是那贼不识货,觉得那袋子不值钱?夫子,仅凭一个手镯你就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傻?洛灵的心里五味杂陈,既有些许的开心又觉得压抑得很。
温卿抬手附于心口,神情黯然:“可是我这里告诉我,我是真的忘了很重要的人。”
说了半天怎么又绕回原点了呢。洛灵的头隐隐作痛起来,最近碰到的人怎么都如此顽固?可看着眼前的人一副黯然不堪的模样,心里又隐隐作痛。
温卿盯着眼前人,执着地问:“我们当真不曾认识吗?”
洛灵愣了愣,他问了几次,每一次她都没有正面回答,她不想说出那三个字,哪怕被他看出她在回避,她亦不想亲口斩断他们过往的情谊。
看着她为难静默的模样,温卿的脑海里有个一模一样的画面一闪而过。他心里莫名抽痛了下。
下一秒,洛灵笑着给了他答案,“不认识,你我之间并无往来。”
她笑着,心里想的是:如果这样能让你死心,也好。
她的笑清澈自然,直入他心扉,他瞬间觉得这个答案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人在且心既已动,来日方长总会有结果。
“是吗?”温卿笑了笑,又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洛灵站起来拍了拍裙子,向温卿靠近,俯下身,笑得温婉。
“夫子,可会武功?”
温卿看着她,凤眸漆黑,随着她靠近,温卿感觉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袭来,细闻才发现是桃花香,且淡且怡心。
他摇头。
她也摇头。
“那不巧,本姑娘武功还不错,我从小对琴棋书画尤为讨厌,自幼好任侠,有四方之志,誓嫁与武功盖世的大英雄。温夫子如此娇弱,入不了我的眼的。”
温卿仰头,两人相隔甚近。
他淡淡一笑,“是吗?”
“呵呵,自然”洛灵面色一哂,慌忙退开。
温卿眉眼温柔,轻轻一笑,顺着她的意思道:“如此,谢谢相告,以后不会再因此叨扰小姐了。”
洛灵反而有些不敢置信,愣了愣:“夫子相信我说的话?”
“自然。”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夫子,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好。你这是要去哪里?”
“哦,有个家…仆偷了我的银两,打算去追回来呢。”
“如此,那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吧。”温卿站起来,走回马车边。
“那个,我出了城才明白天地之大,穷寇莫追的道理。”洛灵看了看天空,“而且今日日头太大了,不宜出城,我相信那贼还会回来的。”
他眼底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稍纵即逝:“嗯,来日方长”。
“没错……夫子,嗯,没事了。”洛灵想了想还是止住了话语,只希望他是真的想开才好。
失忆了也好,如同一张白纸,如同一次新生。
卿哥哥,望你安好。我们各自为重。
温卿柔声道:“那我们一起回城?”
洛灵看着他笑了笑:“好,有劳…”
“那就有劳阿洛女侠把马车赶回去了,我娇弱着实驾驭不了这马车。”
洛灵一顿吃瘪,她这是吃了语速的亏。甩了甩袖子,来的时候咋不娇弱呢,她还是忿忿地跳上车,坐在他旁边驾着马车一路回城。
在温卿的指示下,洛灵将马车驾至书院偏门。
因着温卿的口令不急不慢,洛灵停车的时候来了一个急停。
右手从马车内圆润地滚了出来,才幽幽苏醒。她坐起来揉着眼睛一脸迷茫:“小姐,我们到哪儿了?”
洛灵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睡得跟个猪仔似的,小心我哪天把你丢猪寨里给猪当猪夫人。”
右手起床气大着呢,直冲着她嚷嚷,“还不是小姐你一直言传身教睡觉第一,习武第二,若有美男,两者皆可弃,哎呦—”右手捂着脑袋。
温卿坐在马车上笑得和煦。
洛灵揪着千金雄赳赳地溜了。
温卿下了马车,看着那身影直到消失,才赶着马车进了书院。
洛灵回到家呼呼大睡了两日,安心的睡了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