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风波已经平息多日,顾以安虽充当着旁观者,可这桩桩件件事情背后,他全都一清二楚。
他调任的所有手续已经走完流程,那晚父亲将他叫到书房,父子俩在里面坐了很长时间。
这算是他三十年来,和父亲为数不多的,抛开工作的谈话。
顾政南很少插手儿女的私事,顾羽整日疯癫的不像个女孩子,只要在大事上不出错,顾政南都是很少出言责怪。
对这个大儿子,他这些年来只有一次,就是那年他阻拦儿子和明家姑娘的感情。
一开始顾以安怪他,顾政南是能够感觉到的。
可后来发生了种种事,顾以安渐渐回过劲来,他也对父亲睿智的心思多了几分敬佩。
父子俩这两年的关系还算融洽,明显比以前改善了不少。
“这两年北京事情太多,出去当避避风头也好,你走这条路,不适合受到太多的关注,越是平稳越好。谭家那边不用担心,风波已平,应家再无翻身的可能。”
顾以安静静的听着。
顾政南不再和他谈论这些事,只是转了话题,“你觉得谭家怎么样?”
顾以安想了想,只说了两个字:“心齐。”
顾政南笑笑,“是啊,这就是谭家这些年能够扎根在这个圈子核心的根本原因。一家子人心聚在一起,遇到再大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顾以安疑惑父亲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他们两家这些年算是不相上下,这没有什么好对比的。
“我要和你说的,并不是什么团结不团结的问题。我想你也看到了处在这个位置的险恶,谭家这些年走来并不是安稳度日,也是一路厮杀过来的,很多背地里的事情你们并不知道,谭惜父亲年轻时是曾以一人之势稳住谭家位置,将对手斩尽杀绝的。所以即使谭惜的母亲不是高门大户,没有任何身份背景,她依然能够在这个圈子里生存。因为谭惜的父亲,有能力护住她。以安,你谭叔的能力和手腕,是我和你们几位叔伯都佩服的。”
“我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护住心里那个人,就要有绝对的能力和信心,这就是当初为什么你想不通我阻拦你和明思的原因。明家,你护不住,而明思,她没有你蒋阿姨那样的品质和魄力,所以她注定和你走不到一起。咱们这样的家庭,容不得一点的歪心思。其实咱们父子俩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心里掩埋着过去,却不知不觉伤害了身边人。以安,悠悠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走到这一步,其实她才是那个受到伤害最大的人。你没有护住的人,是她。”
顾政南作为长辈,从来没有过问他和谭惜的婚姻状况,这些年看着儿子奔波两地,顾政南从始至终和谭彦清一样,保持着沉默。
可其实他看的很明白,也早已预见了结局。只能感慨一句为时已晚罢了。
顾以安没有再继续和父亲谈下去,很多事情当初错的离谱,已无法挽救。
临走前,他去见了谭惜。
玻璃元素居多的餐厅,从黑暗的外面望进去,那些光彩陆离的灯光,这里像是一个魔幻的方盒子。颇具浪漫约会的意味。
只可惜并不适合今晚的他们。
谭惜坐在花园的白色椅子上,望着餐厅里五颜六色的灯光闪烁,见顾以安来了,收敛了目光。
“有点事情来晚了,等久了吧?”
谭惜同他往餐厅里走,“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当欣赏景色了。”
顾以安回头扫了眼,这才留意到外面的精心布置。
这是今年网上有名的约会餐厅,餐厅里坐了不少情侣,氛围很好,没有一点的嘈杂。
说来可笑,他们夫妻一场,从没有来过这样的场合约会过。
相比谭惜,顾以安这顿饭吃的还挺自在的,谭惜是真没有胃口。
见他淡然自若的样子,谭惜有些纠结自己该不该问。
柔和的灯光似水波般流淌,将他轻轻笼罩。
他身上仍是穿着件白衬衫,样式极尽规矩,分明是职场常见的打扮,却自有一种不显古板平庸的清爽气质。
其实还是这种最平常的打扮最衬他,身材修长气质宁静,就连眼神都似乎格外干净而温暖,总能让人想起暮春的暖风。
“为什么会去那里?”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顾以安很平静的告诉她:“没有什么,去哪里都一样,我总归是要走的。”
谭惜很执着的再次问:“为什么?”
顾以安抬眸,望着她那双明媚又倔强的眼睛,他一时未说话,只是就这样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似乎仍是闲散的,可是眼睛里有深深浅浅的光,仿佛在缓慢地流动。
顾以安说:“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从小到大我跟着你享福,总不能看你有难一个人去奔广阔前程。再说了,我是真想做点事的。”
谭惜愣了愣,疑惑这件事他怎么会知道?
顾以安说:“我猜的,这件事虽然对谭家影响不大,可对你这关键时期是影响最大的,爸…….谭叔如今也要退居二线了,我想你管理层估计很难进去了吧。”
谭惜一时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垂眸,盯着泛着银光的餐具沉默着。
就看到一只手伸了过来,然后将那枚清澈到透明的玉佛放在了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然后抬眸望去。
“那个家你什么东西都没带走,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想要,我翻遍了家里,好像只有这个东西独属于你,这个玉佛是你爸送你的生日礼物,留着吧。”
他说:“悠悠,事情的一切起因源于我,如果有什么报应的话,那也应该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身陷这些泥泞不堪中。”
顾以安明白谭惜为什么会舍弃这枚玉佛,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配再戴。她的人生过的潇洒肆意且坦荡,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不会和她有任何关系的。
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全都是被他所累。
“那边事情多,我需要先过去交接工作,过段时间俏俏姐婚礼我再回来。”
谭惜说:“你要是工作忙回不来,他们不会怪你的。反正顾叔叔会去的。”
顾以安摇摇头:“不行,我必须回来。”
谭惜知道,他回来,也是想借这个场合告诉外界,即使他和她已经分开,顾家仍然和谭家站在一起。
谭惜知道他一向心细周全,也没再多说。
他的手上,依然戴着那枚男士的婚戒。
可当初,那两枚戒指定制的实在太过潦草匆忙,同样,如今他们的这段婚姻潦草收场。
顾以安似乎很忙,坐下来吃饭的期间手机响了好几次,他没接,但谭惜知道他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
“什么时候走?”
“明天。”
“一路平安,工作别太累,照顾好自己,少喝酒。”
听着她关心的话语,顾以安浅浅的笑着,他点点头,表示明白。
离开的时候,谭惜坐在车里,透过玻璃望过去。
顾以安正在花园的秋千旁接电话,他人就站在那里,仿佛仍有少年时代温文宁静的气质,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一双眼睛看过来,眉目清朗得胜似雨后青黛的远山。
可谭惜却说不出哪里不太一样了。
回家路过赵文熙那儿,原本她没打算进去,却听到里面的工作人员喊住她:“谭惜姐,迟医生在这呢,来找你的,你没在家,被老板请过来聊天了。”
谭惜进去时,迟尘正和赵文熙聊什么画廊的事情,谭惜不太了解这些东西,听的稀里糊涂。
见她过来,赵文熙说:“我知道你今晚有要事,所以让迟医生在这里等你,怎么着,场面如何?”
谭惜觉得这人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干脆没好气的怼了回去。
“管好你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吧,热闹看多了小心惹火上身。”
赵文熙不可置信的看她,这丫头晚上吃的估计不是饭,是火药吧。
谭惜朝迟尘使了个眼色,“走吧,再待下去你估计以后会对这里产生抗拒心理。”
迟尘倒是挺悠闲自在,他说:“其实你小姑姑没那么可怕。”
一整晚心事重重,谭惜晚饭也没吃多少,去厨房找了点吃的打包,两人回了谭惜那边。
迟尘坐在游廊下的长椅上,看着谭惜仍处于恍惚中的神情。
迟尘问:“见到人了?”
“嗯。”
“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又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
谭惜怔怔抬眸看他,然后点点头。
迟尘斜倚在长椅背上,手指间还夹着一支烟,并没有点着,只是闲散而随意地摆弄着,漆黑狭长的眼睛迎着灯光,正微微眯着看向她。
迟尘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空间变化的附属品,角色变了关系自动跟着变。经历了那么多事,又解除了法律上的婚姻关系,其实也没剩多少牵绊。如今也就剩下青梅竹马这四个字来艰难维持着了。”
谭惜盯着他看了很久,她说:“我怎么觉得你比赵文熙还看的开啊,不对,赵文熙那是撞了南墙通透了,而你,就有点绝情了。”
迟尘没再回她,只是依然是那样温柔的望着她笑。
屋檐下挂起了千万条白练,砸在石阶上,碎玉迸溅,腾起一片迷蒙的寒烟。
这场夏末的大雨落了下来。
这座城市的秋天要来了。
……..
谭意的婚礼定在迟尘居住的酒店,周家将酒店的高级套房都提前预定下来,其中就有迟尘所在的那层。
迟尘有些好奇,他问谭惜:“这究竟是你家嫁闺女,还是你哥入赘你们家?”
谭惜想了想,这个问题有些难回答啊。
“怎么说呢,别人家嫁闺女都是恋恋不舍,我们家就没这个感觉,我哥是我妈带大的,我又是我哥带大的,我姐是单亲家庭,也经常在我们家。我一直拿他俩当亲哥姐的,反正没有这场婚姻也早就扯不清了,这婚礼也就是走个形式吧。”
毕竟在同一家酒店,谭惜和赵文熙一同邀请他参加婚礼的宴会,谭惜甚至已经帮他准备好了礼物。
周嘉得知谭惜和他关系不错,婚礼的请帖很快就送了过来,迟尘觉得去凑个热闹也不错,便应了下来。
伴娘订了特意国外请假回来的谭婧和孟琼两人。
顾羽和周柠两个人说,这次换换人吧,或许是她俩不太适合这个身份,这好不容易圆满了一对,还是谨慎些好。
谭惜听着,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这其实怪不到她这两位妹妹身上。
自媒体时代,许多新闻已经不需要等到官方媒体发布,便能得知一些消息了。
谭惜闲着无事,也是在偶然间刷到过一个视频。
那应该是当地政府单位和企业进行招商引资的参观时拍下的,即使拍摄者的像素有些模糊,可视频开始一闪而过的某道俊朗身影,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他那个人,无论在哪里,人群中总是最显眼的存在。
镜头里的男人微微笑着说着什么,衣着妥帖,清俊儒雅,久久不散。
她看到有人讨论,讨论那个走在最前面,穿着白衬衣的年轻领导,说他温润儒雅、清风朗月,说他年纪轻轻便坐到如此位置,前途必不可限量。
谭惜那一刻,还是有些替他惋惜。
其实他原本的路应该比现在更宽广的……
谭意的婚期临近,新娘子本人却一点都不着急,单位那边最近不忙,她便经常来看谭惜。
谭惜如今在公司的职位不上不下,说的好听没有压力,其实就是闲人一个。
她看着谭意整日无精打采的样子,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猜错。
“姐,你是不是有了?”
谭意也没瞒着,坦然的承认了。
“你哥说我现在属于重点关注对象,让我什么都不要操心,我整天在家闲的无聊,就开始各种各样的找茬儿。再这样下去,我就快变成深闺怨妇了。”
谭惜安慰她这是刚开始,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说的好像你多有经验似的,这才三个月,我就觉得有些难熬了。”
谭惜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用细针扎了一下,疼痛没有多剧烈,可那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还是令她一时有些无措。
谭惜只好转移话题:“姐,秦阿姨来吗?”
谭意点点头,幽怨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她说:“我早就给秦阿姨打过电话了,她说一定会来,霖霖应该来不了,学校不让请假。她和韩叔叔会带着凝凝来的。”
谭惜叹口气,感慨道:“咱们家的小老头,这下子真要成孤寡老人了。不过有我爸陪大伯,他应该也不会寂寞。”
谭彦清如今和谭湛东住的很近,两位中老年男士几乎天天聚在一起。
谭意说:“我觉得二叔再这样去骚扰我爸,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挨骂。我爸清静惯了,每次见到二叔都觉得头疼。”
谭惜心虚的撇撇嘴:“其实我妈也有这样的感觉。他整天无所事事,我妈说他比狗皮膏药还要粘人,这才把他撵出去的……”
谭意:“………”
谁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