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蝉脱壳
待衙役小哥嘱咐她委屈一晚,胸有成竹的离开后,沈眉舒舒服服地躺在铺好的稻草垫。
她笃定自己很快便能出狱,至于方式是暴力劫囚还是阴谋诡计,与之无关。
接下来,她趁着空闲认真梳理一番。
所有异常都是发生在小春尸首来到义庄后。虽然杨仵作篡改了死因,将他杀改为自缢,可沈眉怎么都想不通。
尸体为何迟迟不送去府衙,反而等到尸僵都消失后,再来走一趟形式。
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蹊跷!
莫说等级森严的古代,就算搁现在那些豪门大户,谁家没暗藏些不为人知的龌龊事。
树要皮,人要脸!堂而皇之把自家死了婢女的事捅出去,真以为老百姓好糊弄,说一便是一。
尤其是东大街那长舌妇们,虽然明里不说,暗地里定没少编排。沈眉都不用亲眼目睹,脑子一转,画面即刻活灵活现。
况且在小春尸首被送去衙门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恍惚间,困意袭来。
眼帘逐渐合拢,视线中烛火扩散出层层光圈。
昨晚一夜未眠,今儿又赶趟似地过堂听审,沈眉脑子里那根弦全程绷紧。好不容易挨到此时,她才允许自个稍微放松,转瞬便进入梦乡。
待她再次睁开眼,天已破晓。
地牢墙壁豁口处透出一缕光,斜斜落在她颊面,数不尽的微尘在其中盘旋飞舞。
沈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临空抓挠起来。望着穿梭在指间的飘絮,她的心倏然生出感慨。
义庄丢尸案的疑点就如同这飘絮,看似触手可及,实则根本无法握在掌心。
神游之际,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沈眉收回手臂,轻轻闭上双眼。没了视觉的干扰,听力变得更加敏锐。
除非是专门训练过的军队,在阅兵等重大场合会出现同频率击打地表,否则个体行走间总会因为步伐,步调等不一致,产生细微差异。
她正是根据此原理推断出,来者有两人,位置应该是一前一后。
前者步伐有力,踏步频率基本相似,说明他心理状态趋于平缓,显然目标明确。
而后者的脚步声则有所迟缓,时快时慢,偶尔还出现意外踏空。看来此行并非是出于他本意,又或是受到何事困扰,内心承受着煎熬。
虽然能探知到的信息不少,可这两人到底是敌是友,大清早的来她牢房有何图谋,难道昨晚密谈一事被发现?
还未等她睁眼,熟悉的男声又调侃道。
“还有几天就要上断头台,你还真睡得香!”宋衍望向假寐的小人儿,不仅不揭穿,还顺着杆往上爬。
确认没有危险后,沈眉打着哈欠,故作惊讶地醒来。
那慵懒的神情,让她仿若化作一只乖巧猫咪,苏醒后柔软地俯身伸展腰肢。
“不休息好哪有精力查案,你总不希望半途同伴撂摊子!”沈眉径直盯住眼前自称姓宋的衙役。
没空同她闲聊,当务之急要赶紧开始搜查线索。
宋衍略施手段打通关节,安排好金蝉脱壳之计,准备将她带离地牢。
还未详细解释计划,沈眉面向他径直开始脱衣。她早就憋的难受,这身囚服做工粗劣不说,缝合处还些微有些扎人。
“你……”宋衍虽猜到她生性洒脱,举止随心,可毕竟有别,这随心也随得失了分寸。
薄怒既起,他索性别过身儿。
沈眉本就性急,见对面的人丝毫没有动作,敢情剃头挑子一头热。要不是有栅栏阻挡,她非得亲自上手撕扯,三下五除二将其扒个精光。
“还不快脱!”沈眉张扬的将手伸出比划,眼睛越过宋衙役,直直盯住他身后隐匿的人影。
看身高体型,与自己不相上下,只是两人一个着囚衣,一个着吏服。
逃狱这等秘事,最忌张扬,此时却平白无故叫来第三人,明摆着要为之所用。所以稍微动脑后,她便想通对方的计谋。
见年轻的衙役战战兢兢望向他,宋衍点头示意。
既然被看穿心思,那就无须藏着掖着。不得不说,与聪明人打交道,自是格外省心。
片刻,装扮一新的沈眉凑到宋衍跟前,任他上下打量。
发髻高耸隐在黑质璞头内,原本秀丽的眉眼渐染英气,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
好个俊俏小衙役!
准备就绪后她低首跟随宋衍,穿梭在迷宫般的地牢。当耀眼白光刺入眼帘,沈眉脚步下意识退避。
靠着宋衍手持的令牌过关斩将,他们顺利逃离地牢,正向着城东行进。
“如今什么时辰?”沈眉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询问。
“辰时。”
得到回应后,她右手掐指算了算。辰时对应上午7-9点,也就是市集开张,店门迎客之际。
不远处热气腾腾,来往路人围聚成团,间或还传来“碰碰”的敲击声。
靠衙役服饰伪装的沈眉,倒没有被县里百姓认出,毕竟和义庄看尸者打过交道者不多。
沈眉狡黠地眨眨眼,理所应当的伸出手,公开对身旁男子打劫。
在正式查案前,还有一件更紧急的事要解决。
良久,宋衍愣神疑惑的问:“你想要银两?”
“宋大哥,查案总不能靠嘴去查,没银子怎么打点一二。”
她可丝毫未觉有何不妥,要撬开知情人的话匣子,与其恐吓,不如利诱。咱普通老百姓就是图个眼前小钱儿。
眼睁睁看着对面男子掏出锦囊,满脸漠然地扔给她。
沈眉摇头直叹:唉!富家子弟自恃清高,瞧不上这铜臭物。等脱离家世背景的支持,自力更生才会明白,一文钱真会难倒英雄汉。
事不宜迟,她赶紧拿好银子挤进人群。
难道有新发现?
急忙跟上去的宋衍拨开挡住视线的少年,径直僵在原地。
短衫马褂的中年店家忙碌着,恨不得长出四臂。只见他飞速将面粉团正中捏出凹陷,磕碎几个鸡蛋,搅成糊糊。
舀到盆状陶器内,右手使力拍打,稀面糊就顺着陶甄底部的窟窿眼掉进锅里。滚水煮熟后用竹篱捞出,因着拍打时面糊藕断丝连,拖泥带水,故名为“蝌蚪面”。
“店家,我的不要香菜!”沈眉眼里放光,拿着木箸守在摊位前一刻不离。
刚穿至北宋,她就被琳琅满目的美食所震撼。
尤其是街头小摊,看似平常实则别有风味。要不是碍于之前顶着义庄守尸人身份,担心搅黄卖家生意,她何苦眼馋至今。
“这就是你所谓的要紧事?”
宋衍震惊后,强忍住将其丢回地牢的冲动。自个是哪只眼睛瞎了,居然觉得她聪颖过人,心思细腻,如若一同查案定能事半功倍。
“宋大哥,你有所不知。”沈眉端着刚出锅的面条,用空余的另一只胳膊拽过他,寻了方桌台对坐。
困在天牢插翅难飞,她也就勉强用白粥充饥。今儿难得重获自由,委实不愿再让五脏六腑跟着受罪。
“我饿死不足惜,辜负你大费周章救我出狱,岂不是罪过。”
偷笑着望向宋大哥,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沈眉心情格外顺畅,手中的面食也愈发合胃口。
何况她分析过案情,如今连最关键的尸体都找不回。如果真要下手,恐怕得从杨仵作那突破,毕竟买尸人和他定然脱不了关系。
可难就难在,以杨仵作的狡诈,面对质疑肯定会百般抵赖,到最后说不定拼个鱼死网破,让他们吃不到鱼还惹一身腥。
况且目前也没有充分的证据,轻举妄动反而会打草惊蛇。
听罢她的想法,宋衍陷入静默。
那厢沈眉虽在埋头进食,但依旧趁着空隙打量起他。
之前处于昏暗的地牢,只能凭直觉瞧个大体轮廓。虽然早知宋大哥貌不惊人,如今得空拿眸子顺着他眉眼、唇鼻打转。
也不丑啊,一眼望上去良善忠厚,必是多少春闺娇娘梦中良人。
敏锐探知到流转的视线,宋衍适合握拳咳嗽几声。他暗自纳闷,这张脸有什么好看的,必是甚少出门,没见过汴京城内盛世容颜。
沈眉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
“想到什么调查方向?说来听听!”她素来讲究察其言,观其色,既然宋大哥目光灼灼,想必已有眉目。
“其实此案并不难破。”宋衍显然志在必得,进而提醒她道:“伐木寻根”。
“可我们一不知小春被谁所杀,二不知何人盗尸,三不知尸首现在何处?”
她是擅长验尸,可总不能让她凭空臆想。
等等,沈眉好像找到关键。思绪似滚珠,快速在头脑迷宫里行走。
“伐木寻根,寻根!”她喃喃自语,突然灵光一现,“对,桃庄。”
小春作为桃庄的婢女,又是惨死在那儿,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庄子里的人。
但是官面上小春已被判自缢,牵连的丢尸案也撇清了关系。衙门这时再派捕快前去搜查,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明的路被堵死,那就只有暗地调查取证。
“吭吭!”宋衍在她面前敲敲木桌,状似随意道,“离你当街处斩不足七日。”
七日后,如若仍未查明真相,等待她的唯有一死。
沈眉一记白眼奉送,这厮明显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假装好心,之前搁那摆张臭脸,恨不得她立刻就去送人头。
“为了你的小命,尽快想办法混进桃庄。”宋衍抬头看看天色,约摸时辰得回府议事。
“哎哎哎,你就把我扔这儿。”
怎么着,破案的活全交给逃犯,自个当一甩手掌柜。啧啧啧,那俸禄是不是也得五五开。
“不然?”
沈眉莫名心虚,却又不甘败下阵来,凑近宋衍耳边低语,“你就不怕我逃之夭夭。”
私放囚犯可不是小罪,他就这般笃定不会看走眼。
“你不会逃。”
“你怎知我不会?”沈眉扬起俏脸,反问道。
人心难测,世事多艰,当面人背面鬼的东西还少吗?
“因为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者,替你赔了命。”语气淡然又坚定,宋衍带一丝感慨继续道:“诚如你所言,你既是个无情的,又为何甘愿身陷囹圄。”
“为何啊!”沈眉自嘲般浮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