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8章 混觉神府
一路上，李清都在不停的张望。对眼前的这个世界，又震惊，又好奇，还有一些欢喜。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来到了一幅画中。没有纷争，没有战乱，没有生死。
人、神、鬼、妖共存，繁华昌盛。
这样的一个世界，岂不好过来时的天地千百倍？
和尚沿着湖畔一路慢行，似乎并不着急去往某处。一行四人走了许久，经过了数座笔直的山峰，也看不见道路的终点。反而是那两旁的街边，越发热闹，迎来送往的商贩，招揽生意的酒楼小二、青楼老鸨，叫喊声不绝于耳。
李君寿见和尚一路无话，为避免尴尬，便询问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又为何要来此地？和尚似乎早有预料，也不犹豫，娓娓道来。
“黄龙洞天，本是上古道教三十六洞天之一。可惜破碎于某次大战，随后由泰山府君重新聚拢修补，故而降为了福地。如今黄龙洞，为二十四小酆都神府之首，名曰混觉。位于阴阳交界处，有神道天官坐于镇魂楼。既非阳世，亦非阴曹。三界众生，人、鬼、神、妖者，只需得法，皆可往来生息。”
“我方寸山曾与泰山府君定下甲子契约，每年清明前夕，需遣佛子北上，坐镇这混觉神府，以防恶鬼或那大妖作乱。今年，已是甲子轮回的最后一个纪年，由小僧接过此任。”
“先前与三位施主提过的神道天官，虽有无上法力，但需以自身元神，撑开这方小天地，维持神府运转，其实余力不多。若有麻烦，便需借小僧之手，降妖伏魔，出不得半点差错。若遇祸端，小僧会自行前去镇压。小僧不在之时，还望三位施主，处处小心。”
和尚简单解释了这座黄龙福地的来历与用途，本是道教洞天，因故破碎成为福地后，由泰山府君开辟成神道府邸，相当于人间皇帝的行宫。
每年清明、中元节前后，泰山府君座下的神官，便会打开地府之门。于清明前一日开启，于中元节过后的第二天关闭。此举能让那些滞留在阴间，尚未投胎转世的魂魄来到这阴阳交界之地，借那漫天的孔明灯，吸食人间香火，以稳固魂魄，不至于让阴间煞气消磨得魂飞魄散。
当然，堂堂的泰山正神，五岳山君之首，又是那十殿阎罗的顶头上司。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开辟出二十四座酆都神府，自然也是有私心的。
按照慧净和尚的说法，神灵要想维持金身不朽，神性不灭，甚至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都需要庞大的香火愿力。而清明、中元节的祭祀香火，又是天地间最为纯粹，也是最厚重的香火之一。
神府位于阴阳交界处，运转阵法，便能截取一地之祭祀香火。也就是说，在神府大阵笼罩的范围内，家家户户去坟头上香、许愿、烧纸钱，对着祖宗牌位供奉祭品，所产生的香火愿力，不会直接到达地府，而是会被二十四座酆都神府先行吸收。
如若滞留在此的魂魄无法吃光祭祀香火，泰山府君自会通过阵法，将香火愿力全部摄走。至于详细用途，慧净和尚没有多说，应该便是某种禁忌了。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大约两里地，慧净和尚终是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街边的一座三层高楼。
门前的牌匾上写着“祭月斋”三字草书，有小二于台阶之下拉客，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客栈。
远远的朝里头望去，人头攒动，算得上是生意兴隆。
和尚说完一句“落脚之地”后，便率先朝那客栈走去。店门前拉客的小二见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赔着笑脸，让众人自行入内。
台阶有九层之高，几乎是在平地之上起了一楼。以至于让这座“祭月斋”，几乎是高过了整条街道的所有铺子。
一走进大门，扑面而来的便是各种味道：鸡鸭鱼肉，果香美酒，令人垂涎。
大厅极宽敞，有不下百桌的席位。无数奇形怪状的客人，正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说不出的热闹。
早有传菜的小二盯上了这几位新来的客人，肩扛抹布，殷勤的走上前，却是一头马面人身的妖怪。两只圆鼓鼓的大眼，在四人之间来回打转，鼻子微微嗅动，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马妖说得一口流利的人话，点头哈腰，咧嘴憨笑。
“不知四位贵客，想在哪边落座？”马妖指了指身后那些空余的位置，语气谄媚。
慧净和尚也不管他，微笑着在前方开路，最后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旁边就是一根漆红的大圆柱，挡下了四方半数的视线。而在这个过程中，马妖独自跟在最后头，鼻息震耳，李清便有些害怕。
这家伙，当真不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
“诸位贵客，想吃点什么？本店森罗万象，无所不包……”
马妖见四人落座，麻利的擦了一遍桌子，就想要推销自家的菜肴。却没想那年轻和尚的一句话，直接让它愣在当场。
原本谄媚、殷勤的神色，也随之变成了怒意。
和尚笑道：“无量佛陀，马施主请慢言，贫僧等人，无分文在身。”
“无分文在身？那就是没钱喽？他奶奶的阎罗地尊，也亏你这和尚有脸开口，怎滴？出家人就能吃霸王餐了？你这和尚，忒不要脸……”
马妖先是一阵错愕，回过神后立即双手叉腰，破口大骂。说话之利索，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就差搬出和尚的祖宗十八代了。
变脸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李清三人尽管很想让那马妖停下口水满天飞的架势，但实在是没脸开这个口。李君寿与马希玥更是相视苦笑一声，干脆闭上眼，当个哑巴。
最令李清嗔目结舌的，还是那慧净和尚的脸皮。不管马妖如何大骂，骂得如何难听，始终双手合十，眉眼低垂，保持着笑脸。这让李清哭笑不得，心想：你这妖怪若是见过和尚弹指杀人的场面，恐怕得吓得屁滚尿流吧。能骂出来一句，我就服你。
兴许是骂累了，马妖抄起桌上的茶杯倒了口水喝，囫囵入腹，咂巴了两下嘴，又用肩上的抹布擦去嘴边的哈喇子，这才消停下来。
慧净和尚抬头看着它微笑，马妖如同踩着了狗屎，怫然而怒，又要跳脚大骂。却见那和尚反掌变出一物，朝它扔了过来。马妖下意识的伸手去接，顿觉那东西重如千钧，烫手不已。若非它修炼有成，身上还算有几斤力气，这一下铁定是要一屁股坐到地上的，那可就丢大脸了。
心中悚然，马妖连忙定睛看去。手里的东西不大，令牌样式，但金光四射，它哪里瞧得分明？
心想自己怕是遇到上仙高人了，当下再也不敢骂咧，双手捧着令牌，就恭恭敬敬的弯腰站着，也不说话。
这是它在祭月斋学到的“高深仙法”，遇事装死当哑巴，比什么神通法术都管用。要不是那微微咧开的马嘴哈喇子不断往下掉，眼珠子不时转动两下，此刻的马妖，简直比庙里的泥塑还要像尊泥塑。
慧净和尚也不在意，笑道：“无需害怕，将此物交由你们掌柜过目便是了。”
马妖如领圣旨，惶惶不安的走了。和尚随之站起身，与三人宣了一句佛号，李君寿连忙起身还礼，马希玥与李清随后跟着照做。
慧净和尚道：“三位施主放心在此住下，此地主人自会安排。小僧还需走一趟镇魂楼，推托不得。稍后此地主人会持令牌过来相见，施主让她替小僧暂行保管便是，就当作三位施主在此地落脚的信物。”
最后一句话，和尚是对着李君寿说的。说完后，又唱了句“无量佛陀”，便独自朝大门走去。李君寿打算跟上前相送，但被和尚拒绝了。眨眼间，纳衣芒鞋的身影，已悄然无踪。
此后没过多久，一位身穿白衣，体态丰腴的貌美妇人自二楼快步走下。妇人并未穿鞋子，白皙的长腿若隐若现，自有一股说不清的魅力。而她的出现，立刻便吸引了无数目光。在场的男子，纷纷吹起口哨，荤话满天飞，嚷嚷着“老板娘赏脸喝个酒啊”，“掌柜的胸前风光大好啊”云云，听得李清面红耳赤。不过那美妇人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既不答话，也无尴尬，就是始终保持着笑脸。
祭月斋的一楼其实非常大，这一点，光看四周那上百桌席位便可见一斑。这还不包括卖酒的巨大柜台，以及柜台后头的厨房。楼梯口距离李清几人所在的位置，并不算近。但那貌美妇人好似能够缩地成寸般，一个念头尚未落下，人便到了近前。
香风拂面，全身酥麻。李清从未闻过如此沁人心脾的香味，整个人昏昏欲睡。但一咬舌尖，便想起眼前的女人是整个客栈的掌柜，是那马妖的主子，就又变得紧张，自然而然的望向了自家堂哥。
李君寿早早起身，作揖行礼。美妇人瞧见了，顿时眉开眼笑，竟是施了个万福还礼。
李君寿哪敢受此大礼？连忙侧身躲开，说道：“夫人应当便是这祭月斋之主了。慧净大师前往镇魂楼前曾留下话，让夫人代为保管那枚令牌。”
美妇人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袖中之物，似乎有些为难。但犹豫两息过后，便又豁然开朗，将玉手缩回袖中，点头轻笑。
她的目光不禁多看了两眼说话的男子，虽是初见，但神情自若，既不失礼，也无畏惧，倒是个心性不俗的年轻人。毕竟在她眼中，对方修为极浅，道行极低，见了自己，能有这样的定力，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