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代人受死
婆子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停了手脚。
领头主持那男人也眉头一皱。
“菀青,家主说了,今日你不能来。”
青衫男子明眸皓齿,笑容却比冰雪还冷上几分。
“三叔,我来送我姐姐最后一程,便是违抗了祖父之命,也是我一人来扛。这二位姑娘并非我白家人,三叔纵容这些贱奴伤人,万一惹出事来,不知三叔是不是也敢像侄儿一般自去刑堂领罚?”
“你——!”
男人明显动了怒,边上的下人赶忙拉了他的袍袖,低声劝道:
“三爷,家主只吩咐让咱们处置了白卅这小贱人,旁的可没说。再者,白菀青可是那位的人,咱们招惹不起。不过两个外人,他要护着,就让他带走又何妨?”
“哼!”
白三爷背过了身子,气出如牛,可见恼得不轻。
下人见了赶紧就坡下驴,冲白菀青连连赔笑。
“菀青少爷说的是,这二位姑娘与此事无关,只要她们不再阻拦白家做事,白家自然不会为难。”
“那便好。”
白菀青抬袖遮口嫣然一笑,姿容音色竟不输女子。
白家众人虽看不惯,但畏惧他的背景也不敢表露。
“那有劳李管事再行个方便,我姐姐既已作古,总不能教人衣衫不整的走,给我姐姐换件衣裳可否?”
“这……”
管事犯了难,白三爷一向不喜大房这对庶姐弟,让他把人带走已经是极限,又要兴师动众给已经处置的白卅更衣,他主子多半不会开心。
“白菀青!你不要得寸进尺!”
白三爷果然动了大气,吹胡子瞪眼转回身,猛一甩袍袖便直指白菀青的鼻子。
可白菀青依旧是从容的笑,妖孽一样的眸子里,寒意直刺白三爷的眼底深处。
“三叔,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呢?”
抬手把白三爷的胳膊推开,欺身逼近,凑到他耳边缓缓道:
“我姐姐那日到底为何会出现在桃源坊?以我姐姐的身手,若无亲信之人暗算,三叔以为不过一些登徒浪子、酒囊饭袋能近她的身么?三叔,侄儿听说,兰妹妹于前夜被趁夜送回老宅,究竟是为何?”
白三爷一瞬间面如土色,寒冬腊月,额头上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白菀青依旧是笑眯眯的,淡然往后撤了两步,只是再开口的话语中,已然挂上了一层冰刀。
“祖父从未说过我姐姐并非白家子孙,如今我姐姐命丧于此,作为亲弟弟,我不过是想让她体面一些上路!若三叔今日执意为难,侄儿也不妨去祖父面前再把这些话重新问一遍!孰重孰轻,三叔自己瞧着办吧!”
“给她换!!!”
白三爷满口牙咬的咯嘣作响,眼下的形势他不让不行。
白菀青这小杂种在白家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平日就连家主也要给他三分薄面,他若是铁了心和三房过不去,三房今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白菀青很明显是知道了什么,但看情况,他似乎并无意与三房为敌。
“多谢三叔。”
白菀青施施然一礼,从随身包裹内捧出一袭崭新的天青色衣裙,迟疑片刻,交到了还失魂落魄的水凝韵手中。
“姑娘,方才听你之言,应是家姐的挚友。某虽是她的胞弟,但毕竟男女有别。姑娘可愿替家姐净身更衣?”
水凝韵木然的抱住了那身衣裙,一股雪松茉莉香沁人心脾。
一个多月前,水凝韵还只是一个游戏宅。
是她自己查到了一直在玩的游戏《灵泉》中有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
游戏内有一个唯有六大榜任一榜排行第一才能开启的特殊副本,没有提示,没有任何攻略。
她觉得好奇,原打算自己冲榜,孤身一人来掀开传闻中榜首副本的神秘面纱。
可她是生活玩家,她的游戏好友白卅担心其中有战斗内容,她应付不来,所以固执的加入了她的队伍。
过去三年多,虽未曾谋面,但在游戏里,那道天青色的身影一直保护着她。
如今她们当真阴差阳错置身于这游戏世界之中,她却没来得及保护她这么一次。
罪恶、愧疚、恨意在一刻不停的撕咬她的心。
本来她还有一丝希望,这地上面目全非的人万一只是和她同名,并不是她要找的人呢?
可白卅曾说过,她自出生就带一股奶香体味,她觉得幼稚,所以习惯用香水。
这习惯她甚至延续到了游戏中,战斗玩家为了属性加成,大多配饰选择组佩,只有她是一个香囊。
水凝韵曾亲眼见过白卅制作香囊,其中要用到的材料之二,便是雪松木和茉莉花。
真实的香气此刻就在她的鼻腔内,也把她这一点希望砸了个粉碎。
无论她愿意不愿意承认,白卅真的去了……
“姑娘?”
“韵姐姐……”
水凝韵感到阵阵眩晕,缓缓抬起了头。
“好,我来给她换……但是他们!必须滚!滚得远远的!!!”
白菀青盯着白三爷凤眼一眯,隐隐中杀气翻腾。
白三爷虽然不悦但也赶忙抬手招呼,“走!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处置!”
呼啦啦一阵嘈杂声过后,人群终于散了。
白菀青背对尸身,透过湍急的流水声,水凝韵极力忍耐的抽泣还是钻入了耳中。
“姑娘与家姐是何时相识?”
水凝韵一双玉手颤抖个不停,拿了帕子沾湿,慢慢擦拭白卅脸上和身上的血污。
“三年之前。”
“三年之前?”白菀青暗中吃了一惊。
“三年之前家姐还在清影宗,姑娘难道是家姐的同门?”
水凝韵摸着白卅指腹上的老茧淡淡笑了笑。
清影宗,高爆发刺客门派,武器为精美轻便的唐横刀与障刀,故而女玩家居多。
一长一短、一明一暗的双刃需同时运用,导致清影操作难度极大,玩家实力大多一般,然而白卅从一众凡俗之中脱颖而出,位列清影首席,操着她打造那把雪莲刃杀遍恶名玩家,令人闻风丧胆。
笑着笑着,眼泪又滴在了帷帽的薄纱上。
“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
“也对,是在下糊涂了。若姑娘是清影门下,方才此处就已经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了。”
话听到耳中,水凝韵的泪如雨下,忍不住抬手锤了一下白卅的尸身。
“傻啊你!这些乌合之众!你为什么不反抗!他们打定了主意要你的命!你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
白菀青的眼眶也终于红了,垂下头来看着河岸上的乱石心乱如麻。
“姑娘此言……家姐如何不知?若家姐有余力反抗,别说是这群贱奴,便是再多上一倍、十倍!也不是她的对手……家姐自幼便最是仁善,数年前就被白家因人情送去了清影,毫无怨言……此次,她是代人受过……她是有苦无法言说……她是为了堂妹……当了替死鬼……”
白菀青这话说得无力又无奈,他是白家人,当年事他亦无法再改。
可水凝韵却不吃宗族这一套,一听,立时站起踉跄奔了过来,不顾礼教、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白菀青的领口,满眼恨意几乎能凝出血来。
“你说什么?!代人受过?!她是因为代人受过才被你们白家活活打死在这乱石滩?!她代谁受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为何会无力反抗?!你那三叔说她嫁人失身又是怎么回事!!!你说!!!”
白菀青从未见过好端端一个女子瞬间疯魔的模样,小喜鹊更没见过平日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挂在嘴边的水凝韵失态成这般田地。
“姑娘……姑娘你冷静些……此事之重大、内情之繁杂,非匹夫庶人之力能撼动……”
男女有别,白菀青只能说,不好贸然去拉她的手。
“姐姐,韵姐姐你别吓我,你总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快走吧……”
天边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将来。
白卅血肉模糊的尸身、白菀青和小喜鹊的劝说,和已经紧紧扼住她喉咙的自责和内疚,让她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控制力。
平日里细雨润物的嗓音,这滚滚炸雷声中,却如野兽一般发出了嘶哑的低吼。
“凭什么!”
“凭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再三隐忍,不过是为了找到白卅!白家高门大族,光天化日敢杀人害命!应该是什么都有吧!!!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她!!!”
“到头来你一句她代人受过,就默许她死得不明不白!!!我偏不依!!!”
“无论这个中内情有多耸人听闻!!!任凭这背后的黑雾能遮天蔽日!!!”
“便是拼尽这四尺残躯!!!我也要给她一个公道!!!便是要这明启、这大禹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天翻地覆!!!我也要还她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