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7章 秘密
篝火熊熊，但经过李启星的眼睛反射之后，只留下了小小的光点，就仿佛普罗米修斯手中那颗脆弱的火种。
“在故事开始前，我需要一位主角。所以有谁可以告诉我，你的一天是怎么过的……哦，也不用说得那么详细，只要说和网络相关的那些就好。”
林娜举手，但见到李启星的目光有意跳过自己之后，撅嘴放了下去。然后由一名天文社的精神小伙抢到机会。
“早上醒了先看查看微信消息，有必要的话会回几条，等空余时间会玩几个小时游戏，睡前不方便双手拿手机就会刷会儿短视频。大概就这些了。”
他倒是想多说一些，但在抢到机会之后，才发现，自己实在找不到可以多说的东西，总不能详细介绍聊天语录或者游戏心得吧？
李启星点了点头，有这么多，已经足够开始自己的表演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天在网络上呆好几个小时，下意识觉得有很多值得说得东西，但真开口却发现很多东西都没办法细说？”
精神小伙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李启星环视了一圈，“这并不是你的问题。几乎这里所有人都没法细说每天在网络上的一举一动。这其实是一种自我的心理防卫机制。说简单点，就是怕自己的某些隐私暴露或者被别人贴上标签。这里还可以进行心理防卫圈的细分。比如，如果不是我提出来要求，在一群陌生人中很可能会把打游戏这个环节都去掉。要是面对的是你的朋友，你大概会把游戏的名字也说出来。而如果是一个寝室的战友，估计会把游戏的战况都表述一番。”
见所有人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李启星继续道，“人类就是这么复杂，明明在网络上一切都被扒了个精光，但却自欺欺人的在现实的小圈子里拼命经营防御圈。”
林峰敏锐的觉察到问题，“什么叫在网络上被拔个精光？就算信息泄露也最多就名字电话什么的吧？哪算得上精光。”
有人和自己一样善意思考，并勇于跳入章明挖好的坑的中，李启星感觉很欣慰。用原文的话作出回复。
“那我稍微明确一下精光的定义好了。除了作息时间，地理位置，支出明细，网瘾程度，身体状况外，还包括性格倾向，喜好风格，智力水平，观念需求，心理缺陷等。简而言之，提取你数周的网络使用数据，就能做出一个让你父母都分辨不出的另一个你来。”
听到周围一片质疑声，李启星开心的说到，“怎么，因为这个说法很可怕，就在做出理智的思考之前，由本能抢先否定吗？那么以刚才那位同学的网络一日游为例，详细解析一下好了。”
“他说早上醒了先看微信消息，其实是本人下意识忽略掉了已经成为习惯的那部分动作，既先通过手机看时间。看，你介绍的时候都忽略的这点，网络会帮你记住，记住你每天是几点几分几秒点开的手机。”
“然后你说查看微信消息。当你点开微信的一刻，你的心理画像就已经被建立。你是先看个人消息还是先看群消息。个人消息时，你是先看家人的，朋友的，还是暗恋对象的。具体顺序如何，看了消息之后你对每个问题的思考和回复时间是多久。群消息中你是先看工作学习相关，还是先看游戏娱乐相关。其中哪些发言让你停留阅读的时间最久，在遇到极度感兴趣的内容时，会无意间把阅读的速度降低到多少。什么样的内容才会引起你的回复，在不同的群中，你展现的性格是否有变化，具体的变化方式如何，变化和群的相关性是什么。整体的发言是积极向上还是怨天尤人，是倾向独立的认知判断还是盲目从众……这还是日常情况，如果再加入些小变量，又有更多可了解的。例如今天有人加你好友，你是继续看消息，还是先点添加的红点。你是粗暴的的直接拒绝还是自闭的点了红点就不管，又或者有针对性的观看对方信息。你的目光是先停留在文字信息还是对方头像上，什么样的信息和头像会成为你添加或拒绝陌生好友的诱因……”
见周围的人进入到鸦雀无声状态，李启星的发言也越发刺激。
“玩游戏的话，你透露的信息量就更多了。你在什么时间点玩游戏，玩什么类型的游戏，是专注一款还是多款，结合你的社会身份判断，你是否是在上班或上学时间玩游戏，为了玩游戏是否会改变进食时间之类的生活习惯。游戏中的人格特征和现实中差距有多大。游戏中是享受乐趣还是追逐成长。爱欺负弱小还是勇于挑战。遇到困难是依靠时间，钞能力还是朋友解决……”
在李启星给他们消化的间隙，有人缓缓举手，“这真的是现在科技能做到的？”
李启星无奈叹气，“就我所知，几乎已经实现一大半了，在大数据和每天都变得更加先进的算法支持下，把你从物质世界到精神世界都拔个精光也就是几秒钟的事。”
“这种事情，没人阻止吗？”
李启星反问，“为什么要阻止？于全人类而言，可以轻松找到那些在某个领域特别有潜力的人；可以在任何犯罪发生前阻止；可以精确分配社会资源。于个人而言，可以让你上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一切中，再不用费时费力去寻找。当你定立某目标时，可以用最适合的方法引导你前进。所以你给个阻止的理由？而且啊，假如遇到世界末日，要建立一个上方舟的名单，就用不到像电影里一样，什么上查三代，周边走访，人员推荐。直接结合需要的职业进行一个花费几微秒的心理分析就行。绝对安全可靠不出乱子，人类延续的几率都能高上几分。
林娜小声道，“可是一旦被人乱用，坏人可以凭借对方的喜好，轻易和任何人成为恋人，在骗光对方的钱财色之后，再无情抛弃。”
“我说你的这个脑洞有点偏啊。”李启星咳嗽了两声，回到正常状态上，“世界上任何东西在被乱用后都会引发灾难，不能因为有可能的负面效果，就完全将其否定。事实上，倒是还有一些阴暗的利益相关者会极力阻止那个人人都没有秘密的时代降临。因为当每个人再没有秘密可言，一切价值判定就会回归到对整个社会的本质贡献上。那将是一个价值观被重构，一切恶行被完全剔除，人人如圣的纯善时代。”
有人犹豫着出声，“不管怎么说，用隐私换来的善良，有些强迫的意味，让人不好接受。”
李启星轻笑到，“名牌的衣服就是比小作坊的漂亮，年薪百万的就是比年薪五万的优秀，钻戒就是比金戒更值钱……这些说话你们都不会反对吧？问题是，这些想法你是从何时何处诞生的呢？是你自己经过了对比观察，还是从祖辈留存下来的经验？不，你只是无意识间融入了某个擅自创造利于自己价值观的群体，然后成为了群体意志挟裹下的拙劣模仿者。既然你能轻易接受很多从本质上并不合理的认知，并将其当作常识，那么接受一个被隐私这条枷锁所约束的纯善世界观又有什么困难呢。”
“当每一个人都没有了秘密，有秘密的反倒成为异类，你觉得，你是愿意成为一个没有秘密的普通人，还是愿意成为一个因为守护秘密而被整个社会孤立的特立独行者？当身处老奶奶过马路时需要扶，是如饿了需要吃饭的常识环境中时，又有谁会觉得扶老奶奶过马路是件怪异的事？人的接受能力可远比你认为的要强得多。哪怕把现在的你们丢进那种认知环境中，也很容易会被同化。”
“以扶老奶奶过马路为例。当你看到所有人都会那么做时，你只会有两种选择，自己也做同样的事融入其中，或者试图抗拒，标榜自己的不同。如果选择后者，那么你这个不愿意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异类就会成为整个社会讨伐的对象。走路时有人对你指指点点，集体活动时会被大家特意躲避，你的亲朋好友也会在卷入之后飞速远离你。你现在能够笑看的网暴故事，会由你切身体验一回。别说绝对善的社会不会发生这种事，正因为绝对的善，对恶的包容才会更加低。什么？只是不扶老奶奶过马路算不上恶？那是你现在的想法，在绝对善的社会认知中，不扶老奶奶过马路就是恶啊。”
“而如果你选择的是前者，只要融入了扶老奶奶的队伍中，不管你是真好人还是仅仅为了能够融入别人而做，这都没有关系，一个结果会催生出另一个结果。当你连续扶上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哪怕善还没有刻进你的灵魂之中，但至少已经刻进你的肌肉记忆里。对一件事，不加思索的做出符合社会认同的行为，那么从本质上说，你也算是真真正正的善的一员。”
“而当你的下一代出生在这个善的环境中，看着你身体力行的展现各种善，感受整个社会对善的一切定义，那么这个孩子只会成为善的拥护者，传播者甚至是开拓者。”
“可能光用言语说明，很难让你们接受。但仔细想想，没有战争，没有犯罪，人人谦逊，爱护环境……一个可以堆叠所有美好词汇的世界，不正该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吗？
有人出声到，“可是没有自由。”
“同学，你在现在这个社会也不能想杀人杀人，想抢银行抢银行啊。”
“那都是违法的。”
“对啊，法律限制你不能那样做，现在的你因此感受到不自由了吗？”
“不对，我的意思是，那个绝对善的世界连……连……”
“你是想说连一点坏事都不能做所以不自由？同学，你的思想有问题啊，难道一定要做坏事才算有自由？”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止是出声发问者，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种有被什么东西压得难受，但却无法用自己力量挣脱的窒息感。
感受着周围的怪异气氛，李启星很高兴他们能和自己一起分担因知而畏的压力，开始进入到更加具有恐怖感的阶段，“大家千万不要有抵触的情绪，否则你有可能成为毁灭人类的帮凶哦。在文明的成长过程中，并没有太多试错的机会，由现在的数据计算，如果不能……”
“咳，咳……”
自黑暗中传来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了李启星的话语。
有眼尖的人叫到，“是陈总工。”
陈峥径自走到李启星边上，环顾众人，“李……李……”他刚一开口就在对李启星的称呼上犯了难。
叫小李肯定不行，这有损对方的权威。至于博士或者教授，那是种身份，也不能乱安，犹豫了片刻后，才想到合适的称呼。
“李专家刚才说的知识，需要足够多的前置知识作铺垫才好理解，对现在的你们还稍微早了一点。其实你们可以简单的把它理解为，身处地心说时代的人初闻日心说，受到的冲击肯定很大，可不管你是惊恐还是抵触，是不理解还是否定，只要记住，每天学照上，饭照吃就行。一个理论并不会给你普通的生活带来任何变化，哪怕有，那也是如春雨一般润物无声。最多在某个时刻让你感叹一句，时代变了啊。”
压抑的众人不由被陈峥颇有模仿天赋的语气逗得笑出声。
章明那一环套一环的心理迷宫被陈峥几句话就化解了不少，让李启星意识到，眼前这人说不定是可以和章明扳手腕的存在。
陈峥转头看向李启星，“李专家，有点事找你，可以耽误几秒钟吗？”
李启星忐忑的跟他走到一旁，本以为又是关于暗物质观测的探讨，结果还真是几秒钟就能说完的话。
“章教授的被动观测理论上面很重视，你早点休息，明天可能会很忙。”
说完这句话后，陈峥便转身离开。
上面具体上到什么面？章明一天到晚都在四处喷理论，怎么就突然被重视起来了？上面重视他的理论关我什么事？明天到底会忙些什么？
一句话引出他一肚子疑问，偏偏还不好找陈峥细问，这种憋屈的感觉……李启星决定分享给别人。
“同学们。”重新回到篝火旁，李启星先是吸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就在众人都在为他接下来的恐怖故事做心理建设时，听到的却是，“我有些困，得休息了，大家慢慢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