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9章 太平街
夜晚十一点半。
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洒在微微晃动的柳枝上，犹如披上了一层银纱。
拱桥尽头，三人合抱的老柳树下，两个老者正在下棋，四周围满了人。
左边是小河，棚船漫游，波光粼粼。
右边是石牌坊，白底红字，掉漆非常严重，只能模糊看出‘太平街’三字。
透过两侧两盏老旧的灯笼，可以看到石柱、横梁上尽是斑驳的痕迹，不知建成有多少年月。
而牌坊对面，则是灯火通明的街，人声鼎沸，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
钟延一步步走去，看到了小炒餐馆、古玩店、烟酒小铺、典当行……
还有一处处地摊，手机贴膜、配钥匙、兜售草药、看病的……
最多的要数卜卦算命，固定或走动，举着、支棱着各色各样的平津帆，诸如‘降妖除魔，消灾度厄’、‘一次一百，不准不要钱’。
街道两侧的房屋虽然也有现代建筑，但大多是八九十年的砖房瓦房。
钟延有种走错了时代的感觉，从未想过，作为华夏一线大都市的江城，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位帅哥紫气饶顶，天庭饱满又目蕴重瞳，有飞龙之相，算一卦？”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上前笑道。
钟延在他身上看了看，一身白色八卦练功服，左手平津帆写着‘捉妖拿鬼，风水镇宅，卜卦算命，一天一次’，右手提着一个鸟笼，装的却只小鸡仔。
沉吟片刻，钟延掏出一百块，问：“我要去哪？”
八字胡煞有介事地掐了掐指，笑道：“帅哥是不是要找乌衣巷？”
钟延心中狐疑，真这么准？
这时，旁边地摊上摆着几块石头的戴草帽老头嗤笑一声，“小哥，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十个有八个都是找乌衣巷的，别被他骗了，来看看我这石料，保你切出上好的玉！”
八字胡中年怒目骂道：“老东西，砸场子是吧？就你这从河里捞起来的烂石头，能切出玉来老子直播吃翔！”
“你看你，又骗吃骗喝！”
“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吧？”
“诶~老头子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咋滴，你咬我啊？来咬我啊！”
两人瞬间骂架起来，四周的的摊贩笑着看戏，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似乎早已习惯。
钟延走到一个书摊面前，垫在地面的破布上摆了十几本封面老旧的武功秘籍，《金刚腿》、《铁头功》、《如来神掌》……
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些秘境会是真的，但纸板上却写着：一百一本，概不还价。
而摊主，是个扎着冲天辫的七八岁小男孩，正捧着手机打王者农药。
钟延蹲下，随手翻了翻，道：“你好小弟弟，打听个消息。”
哪曾想，小男孩抬头看来，出口却是中气十足的中年人声音，“一百，乌衣巷在最后面那条街。”
“……”钟延在他脸上看了看，确实是张稚嫩的儿童脸，放下红色大钞道了声‘谢谢’。
走出十多米，钟延顿步环视四周，发现一道道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还是在某个地方睡着了，正在做梦。
然而周围的一切，又是那么地真实。
他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正好见到一家纸扎品店，钟延花了两百多块钱买了些纸钱香烛。
太平街范围很大，左进右出，四通八达。
足足逛了一个多小时，钟延才走到最后边。
这里的三条街冷冷清清，和前面的街巷判如两个世界，一边热闹非凡，一边安静到极点。
没有地摊，少有行人，两侧的铺面大多是关闭的，开着的也几乎不见人在。
钟延掏出手机，搜索江城太平街，各种千奇百怪的介绍，但无不透着一点——遇到难事，去太平街。
微微松了口气，他走向最后一条街，循着门牌号找去。
巷子中段有一家修电脑的店铺，开着灯，玻璃柜台后面有个人正低头鼓捣着线路板。
钟延犹豫了下，走了进去，“老板，您好。”
老板抬头，嘴上叼着支烟斗，光着膀子，全身肌肉虬结，胳膊比许多女生的大腿还粗，目测有一米九多接近两米，跟座小塔一般。
满面横肉的大汉在钟延身上扫了眼，取下烟斗，龇着一口大白牙笑问：“这位小哥，是有神鬼难言之事？”
钟延道：“我也不清楚，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活不过三天，病因查不出来，另外，我来的路上，好像看到出租车司机背上趴着一只野兽影子，不确定有没有看错。”
大汉蹙了下浓眉，道：“唔，你怕是被鬼怪缠上了。”
“前世恶业，今生因果成邪，债轻易解，债重难消，却要看你是否诚心悔过。”
钟延看着他，等待下文。
“这样吧，我先给你做场法事，三天后不死，再给你寻续命之法。”大汉说着站起转身朝里走。
钟延正要开口，目光一凝，只见他宽阔的后背纹着……半条龙！
不是斩断的一半，而是竖切的一半。
狰狞咆哮，惟妙惟肖。
“多少钱？”钟延问。
大汉从墙壁衣架上取下一件道袍，没穿，在钟延身上从头看到脚，“一千八，先付钱后施法，童叟无欺！”
“……”钟延心惊。
他取了五千块，换了身装束，买了药和纸钱之类，此刻兜里正好剩一千八百多。
“好！还有个问题，乌衣巷95号在哪？”
大汉笑眯眯道：“这消息免费赠你，从这往前走，一直到头，那座四合院就是。”
五分钟后，钟延在老板‘慢走’声中，脸色难看地离开。
他被骗了。
做个屁的法事！
就是穿上道袍，拿着桃木剑绕着他转了几圈，顺带念了几句叽里咕噜的咒语。
整个过程只用了三分四十九秒。
“玛德！”
钟延腹谤，没再留意观察其它店面，径直去到巷子最尽头。
四合院院墙有三米多高，青砖红瓦，纯古式建筑。
红漆木门上有两个门环，上了锁，门匾是一个用黑白砖块砌成的太极图案。
“应该是这里。”
但门上锁上都布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打开过。
钟延看向斜对面的一家挂着‘正宗阳春面’布匹招牌的小店，有个七八十岁的白发老太太坐在桌前打盹，走了过去。
“老奶奶，还做生意吗？”
老太太睁眼，满眼浑浊，笑道：“做做，只有阳春面，小伙子吃不？”
“吃。”钟延笑着点头，“这么晚了，还不关门休息？”
“三点休市就关，先坐会，马上就好。”
“不急。”
钟延环视小店，简单整洁，二十多平的空间放了两张八仙桌，靠里有一块布帘，旁边的柜台上放着微聊和花付宝的二维码。
一碗一百！
钟延嘴角抽搐了一下，发现这太平街不管什么东西，最低都要一百块。
几分钟后，老太太掀开布帘，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面出来。
钟延上前去接，顺便扫码付款。
吃了几口，他赞道：“好吃！”
“喜欢吃常来，老手艺了，别处可吃不到这味儿。”
老太太呵呵笑，声音沙哑得有些渗人，尤其是附近虽然都亮着灯，但却静得落针可闻。
说完便眯眼打盹。
“老奶奶，您知道那对面的住户去哪了吗？”
老太太睁眼循着钟延指的方向看去，“哦，杨道长啊，外出很久没回来喽。”
钟延追问：“他一个人住吗？”
“早年是一个人，经常外出，一出去就好多年，上次回来不知怎么弄得，脸上多了条疤，那个吓人得哟，还带回来两个小年轻，说是弟子，待了没几天，又一起走了，嗯，算算时间，到现在得有七八年了啦……”
说着，她又开始打盹。
钟延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没再多问，吃碗面安静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