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009章 嘎牙子
颜百灵开始也不知道荒地的价值，不过她了解庄大憨，他们毕竟在塔哈根（蒙语，胖头鱼）镇的农贸市场摸爬滚打一两年。不知道他这四五年在外面做了什么，但他能回来，能花钱承包土地，那一定是一条大财路！
说不清自己是对大憨还不能忘情，还是梦想跟庄大憨广发大财。越是听不到实话，越是够不着摸不到庄大憨，她越是来气！
走出渔窝棚，什么都能打听明白。她到三江市里连续走动了两天，终于明白了原委。
政策变了，人心变了，天地也要变了！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怎么富起来？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颜百灵可不是王雅芬，拿得起放得下。庄大憨高大英俊，是人中的龙凤。但她明白，这个男人不属于她。既然不会属于她，那就和所有老江湾人一样，寸土不让，微利必争！
她本来想庄大憨能念旧情，带着她一起发财。可是那天庄大憨的态度十分决绝，令她彻底绝望了，
政策变了，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来。只要肯投资，赚多少钱都是自己的！原来被当做封资修批判的玩意儿都成了光明正大的壮举！
遥望大苇塘，颜百灵从来没发现近在咫尺的大苇塘，原来这么大，这么美。
齐刷刷密匝匝立着已经变黄的芦苇，面对料峭的春风竟毫无惧色，连腰都不弯。莽莽苍苍，无边无际，那片五垧地的明水泡子，安静的排在拉拉岗子下面，就像土黄的壁挂上镶嵌了一颗不规则的宝石。
旷野茫茫，有几分凄凉和沧桑，但当成片成片的芦苇在阳光的照耀下，那毛茸茸的芦苇花似乎流淌着不可言状的神韵，在春风的吹拂下那簇拥摇曵的芦花舞动着它那阿娜的身姿。
这是一片良田，是一片金子！
颜百灵回到超市请来了孙洪发和朱老三，告诉他们，你们上当了！
“三江市新近招商引资，成立了一家玉米深加工公司。年年收苞米，价格比以前要高出三四倍！”
朱老三问：“他怎么往出运？”
颜百灵：“那简单，上了老冻，人家公司会派大车下镇来收。就怕你没那些粮食。”
孙洪发咬着牙听完了颜百灵的蛊惑：“一步之差，让个憨家伙耍了。合同已经签了，十五年以后……”
颜百灵：“十五年以后就算咱们还在。庄大憨已经是百万富翁，他要想霸着大苇塘，谁搬得动？”
朱老三：“他拿这么一点钱，承包了那么大一块宝地。这是诈骗！原来的合同应该推翻！”
颜百灵：“不干也就算了，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大苇塘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便宜了庄大憨。我认识一个倒卖粮食的大老板，咱们也招商引资，连塔头沟带大苇塘一起承包下来。咱们下辈子就算坐在金山银山上了。”
孙洪发冷冷地说：“颜百灵，大憨跟你处过对象。他回来了，你真想跟他作对？”
颜百灵脸都没红：“这么大的买卖，不能让他独吞了。”
她的心思，你庄大憨看不上我，不带着我赚钱；那好，我逼着你钻我的套子，让你跟着我干！
颜百灵跟着孙洪发、朱老三、穆金凤还有治保主任李狗皮一干人，下了王八岗子，来到大苇塘边上的沙榆岗子。
大苇塘只剩下周边低矮细弱的苇子片，中间高耸挺直的苇子已经被掏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晃着膀子，轮动苇子刀，唰啦唰啦将一片片苇子放倒！
孙洪发暗叹，这小子是真有劲！两尺半长，五寸宽的苇子刀装在一米半长的刀杆上，别说徒手抡起来割苇子，一般人平端一会儿胳膊就得发麻。再看他身后，苇子垛码的跟小山一样。
拉拉岗子上那座苫草窝棚虽然孤零零的，但是整洁利落，看上去就结实。这绝不是随随便便将就凑合的建筑，他要在这里生存，在这里壮大！
不过看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孤零零的一个人，实在看不出他是大老板的做派。他那个干妈，或许就是个传说……
朱老三跟颜百灵的看法不同，这么大一片荒地可不仅仅是两万五千块承包费（包括自己和孙洪发的黑钱）那么简单。里面还有明水，都垫高耘平得多少土方？多少人工车工？即便三年开成，这么大的面积一个人怎么耕种？颜百灵是瞎眼热！
看了良久，庄大憨把苇子刀放下。擦完汗水，来到那片明水泡子跟前，拉起一趟地龙，地龙里是明晃晃的活鱼……
孙洪发问：“百灵，你认识的那个大老板姓什么叫什么？”
“姓葛，我去城里进大米白面认识的。他是县城玉米深加工公司的一个大经理……”
孙洪发：“你出去一趟，跟葛经理说，只要价格合理，大苇塘、塔头沟一起发包！”
“好嘞！”
几个人没进大苇塘，远远的看了一阵子，悄悄地回去了。
颜百灵果然不负重望，还真把那位大老板请到了渔窝棚。
孙洪发亲笔写了一份名单，要老沙鲴鲈按名单上的人，召集开会。别人尚可，庄大憨必须到会！
大憨来到村委会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坐在会议室了。
一个是屯不错周德顺，一个是会计朱老三，一个是孙洪发的老丈人王世仁。看了一下，大憨明白了，除了自己，其余的人都在中节塔头沟有开荒地的人。
大憨问：“朱会计，你怎么也坐在这里了，有啥事？”
朱老三：“颜百灵招商引资，拉来个大老板，全面开发塔头沟。我在塔头沟也开了片尿炕地。”
王世仁问：“什么人这么尿性？”
朱老三：“呵呵，是个大老板，姓葛，外号叫嘎牙子。是颜百灵的表弟，三江市的一个大老板。他要承包马兰坡下三节塔头沟，包括西北的大苇塘！”
颜百灵果然开始作妖儿了！
嘎牙子，学名黄颡鱼。这种鱼长不大，最大的也不足一斤。别看它小，也是专吃小鱼虾米的牙鱼。这种鱼又黏又滑，稍不注意它那背部和前腹的三支粗硬带齿的刺就会扎的人痛入骨髓。
江湾一带，有很多外号叫嘎牙子的人，无论有这种外号的人姓什么，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奸猾刻薄、色香迷人、不择手段！
人们正议论着，颜百灵、孙洪发带着一位衣冠楚楚，脑满肠肥的大老板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颜百灵介绍，这位老板是三江市玉米深加工公司，三江农业基地的总经理，姓葛葛总经理。
葛嘎牙子说，根据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大部分地区，然后达到共同富裕的精神，市里重点扶植的企业玉米深公司，委派他代表公司前来老江湾开发玉米种植基地。
王世仁问到：“听你这意思，塔头沟都归你管了？”
嘎牙子回答：“我们要统一规划。县委孙书记和你们镇的徐书记都非常支持我们。我们也有决心在一两年内把渔窝棚一带建成三江市最大最先进的绿色农业基地。”
朱老三问道：“那我们已经开发起来的土地，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葛嘎牙子：“已经开发有收入的，我们算作一部分股份。还没开发起来的，需要协商重新签订合同。”
庄大憨：“呵呵，跟你签合同还是跟你们联丰玉米深加工公司签合同？”
葛嘎牙子：“先跟我签，等资金备齐再跟总共公司签订。”
庄大憨摇摇头：“跟你签合同？嘿嘿，你他妈算老几呀！”站起身拍屁股走人了！
庄大憨此时也没料到，从这一刻开始，他在老江湾起起伏伏，进行了长达八年的土地之争。
农民，可以不争权，不争利，不争酒色财气；让他们拼死争夺的，一定是土地！
颜百灵见识过庄大憨出手的狠辣，但她不怕，她知道葛嘎牙子有后台。不但资金雄厚，而且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大憨不过是个愣头愣脑的憨家伙而已。
所以不管你庄大憨认可不认可，上面有村主任兼书记的孙大王撑腰，下面有葛嘎牙子的大笔资金，大憨的大苇塘现在就是颜百灵的囊中之物。
她在百灵超市的楼上，安排了一桌丰盛的午餐。午餐没有免费的，这笔费用将会百倍千倍地翻番儿！
为了避嫌，这顿午餐村委会一个人都没有。
餐桌前，葛嘎牙子告诉颜百灵，在春播之前要尽量动员村民投资入股。他们的公司要大面积开垦，入股的农民每年坐在家里就能净赚五六万！
颜百灵像是打了鸡血，四处奔走，挨家喷唾沫星子嘞嘞。
聪明人办糊涂事，十之八九是利令智昏。一片贪心，让聪明的颜百灵一步步走向深渊。
从打嫁到老江湾拿下供销社那天起，她的贪心一天比一天膨胀。她的眼睛里，容不得别人做买卖，容不得别人比她更富裕。赚钱，老江湾只能颜百灵第一！
庄大憨有能耐，是她旧日的情人，今天的梦中情人。但即便如此，要发财也必须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没过两天葛嘎牙子又传来好消息，总公司已经同意在渔窝棚基地，成立分公司。他本人已经入股二十万，为大股东总经理，其他成员按股份多少，为副经理、项目经理等。
葛总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过两天他就来招标，启动公司。大地开化，机车进地作业，争取年终大分红！
孙洪发点头默认，颜百灵、孙洪福、李八碗子一干人商量到半夜，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入股资金提前准备！这笔钱要用作春季开垦平整土地的基金。
可是这帮人都是空手套白狼的玩意儿，颜百灵一分钱还没到手，眼前却堆了一大堆数目账。涉及到入股基金，最有钱的朱老三只投入一万；其他人有三千有两千，还有一千的，要不是颜百灵限制最少不能低于一千，甚至有投入几百块钱的。
葛嘎牙子有葛嘎牙子的办法，按出资多少封官！出钱越多官职越高，秋后分红也就越多。颜百灵一次投资十万，把两层楼的超市都抵押出去了，是铁定的副经理兼项目经理。孙洪福拿出全部积蓄，又东挪西借才凑够了八万块钱。
颜百灵这边人多势众，轰轰烈烈；庄大憨那边依然是孤身一人，悄无声息。能够出卖的苇子已经被他收割得差不多了，周边的茅草蒿子不过是一把火的事。他静等着嘎牙子们的下一步动作。
庄大憨很奇怪，葛嘎牙子和颜百灵闹腾这么久，孙洪发一直没露面，只让儿子孙金贵在人前晃悠。
颜百灵利令智昏，贪心不足；庄大憨可是头脑冷静，他要彻底查一下这个葛嘎牙子的来历。
庄大憨悄悄的离开渔窝棚，他回三江市了，一去就是三天。
三江市，他实在太熟悉，他在这座城市出过力流过汗，打过架做过生意。他在这座城市，不光有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干妈”，还有形形色色的朋友……。
三天，远比颜百灵十天的活动有效果！
老农民好糊弄。葛嘎牙子刚拿到种地和入股资金，就装模作样来到村东各个地块考察。
这一考察，就发脾气了！胡弄完了就得吓唬。
在紧连着大苇塘的缓坡地带，有一大片土地竟然孤立在颜百灵的草图之外。大苇塘的芦苇堆积如山，一辆推土机正在吼叫着平整道路。
大苇塘拿不下，公司就得损失三分之一！几千几万元不过是小鱼小虾，作为项目经理，必须拿下庄大憨这条大鱼！
嘎牙子露出尖刺，要扎人了。
颜百灵可不是受气筒，当场就翻脸了。钱收上来了，你站在幕后发号施令，遇上这样的钉子户你为啥不出面？要是仅仅这一片地没签合同，公司就不发车，那就把钱都退回来，自己种自己的地，不玩儿了！
庄大憨那么一大片土地，是好说话的么？请你来出面开发大苇塘到底为啥，你不清楚？
嘎牙子夹着公文包眨了半天小眼睛，想了半天，说了句“先礼后兵，坚决拿下！”
葛嘎牙子带着颜百灵进了大憨窝棚。
葛嘎牙子唾沫星子乱飞，足足说了两个小时，大憨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颜百灵实在绷不住了：“憨啦吧唧的，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就是不明白，这回承包到底是咋回事啊？”
颜百灵说：“我们公司定的，投资入股签合同，凡是想在塔头沟种地的必须花钱跟本公司签合同承包。”
大憨：“放屁！任何公司都是生意买卖，他们是政府么？只有政府才有土地的分配权。没有政府的授权，再大的公司也没有权利占用土地、分配土地。你们公司哪来的权利跟农户签合同？”
颜百灵顿时语塞：“葛总说……，公司正在和政府交涉，办理合同。”
“那也得等合同下来，看内容办事啊。都给我滚出去！”
葛嘎牙子也不好惹：“庄大憨，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公司……”
庄大憨伸手抓住他的脖领子往下一按，照着屁股狠踹一脚：“去你妈的！”
葛嘎牙子连滚带爬被踹出门外，
庄大憨转身看着颜百灵：“颜百灵，你还等着老子打女人么？”
“犯不着，犯不着……”颜百灵灰溜溜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