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7章 第六章
夕阳轩窗下，金錾花宫灯前。
“迟悦忱，上前来。”皇帝坐正，双脚踏于玉蹬上，手搭膝间。
在莫测的天威之下，定远侯迫切担忧的注视下。
小姑娘顶着一头草垛乱似的发，端端正正地跨了门槛，不紧不慢地朝着座下走去，形色不显不露，身形不卑不亢。
皇帝慢慢俯下上半身，左腕搭在撑柱上，右手两指摆摆：“再近前些。”
不过三尺的距离，迟悦忱站在了皇帝的正前方，不懂得行礼的章法，只晓得直挺挺地跪下，垂首拜在他的足间，闷声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没规矩的小丫头，这礼是拜神佛的。”定远侯故以轻松的语气想要化解在这宫规极其森严下颇为失礼的举动。
皇帝未答，只是右手撑在棋案旁，垂眼看着地上身子一颤的小姑娘，眼神黝沉，几个刹那间，正要遂了定远侯的意。
却见小姑娘板起身子，定着一张小脸，若干柴的手在胸前面上比划着。
“圣上就是我的神佛。”
“圣上是大齐子民的保护神。”
“我是大齐子民。”
“圣上自然是我的神佛。”
高内侍在一旁仔细瞧着，再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好丫头！说得太对了！”定远侯一激动直拍一把大腿。却赶忙看见一旁还未发话的圣上，忙忙拜在席上高呼：
“圣上就是万千大齐子民的神佛。”
敦实的身子在榻上发出恳切的声响。
皇帝垂下眼睑，向迟悦忱凑得近极了，细细的看着她的眼睛。
小丫头其貌不扬，饿得又黄又瘦的，偏生那双眼睛，澄澈透剔，皇帝忍不住凑得再近了些，清亮到看清他眉心的红痣。
他退后着蓦地笑了，他没由来的喜欢这双眼睛，也没由来的喜欢她的那句话。
他是个极其随心之人，心念一动，双手撑着软枕站起，左脚迈下一步，那双金尊玉贵的手，包住了小姑娘小小的肩与腰，抱着坐在了榻边。
定远侯猫着身子看见一向旁人连衣袖都沾染不得的天子居然会为这小丫头屈尊纡贵，愣愣地张开嘴趴在那儿，有点，像只门外等骨头的哈巴狗儿。
“脏兮兮的，还不会说话。”手指骨节轻轻捏上小姑娘的脸颊，却发现毫无手感，粗糙干瘪，摇摇头有些后悔。
“高得庸，传太医。”轻挥挥手间，余光瞥见方几上的茶点。
胭红的指尖捏住金盘上的花折鹅糕，曲着手臂，握在右上方晃了晃：“吃么？”
像嫡公主逗弄她那只鸳鸯眼狮猫一样，一勾一勾地用食物引诱着。
反观迟悦忱自这个始料未及的怀抱开始便呆若木鸡，双手像被无形绳索捆着似的，一动不敢动，大气不敢出，睁着眼紧紧抿着唇。
“尝尝。”他举得更近了些，迟悦忱一惊，往左臂弯间缩了缩，整个身子窝在了皇帝的腿上怀间。
“圣上，苏太医来了。”高内侍自屏风后悄声走出，“臣苏宗宁见过圣上，圣上万安。”一瀚衣医士提着药箱跪拜在地，声音稳健。
“起来吧，过来给这丫头瞧瞧。”皇帝语调微扬，右见还跪趴在席上的定远侯，“侯爷何时跪在这儿了，朕倒没瞧见，快些请起吧。”夹杂着些轻快气味，谈笑风生。
“圣上，臣。”苏宗宁单膝跪在足踏边，一时有些无从下手。
“就这么看吧。”皇帝笑笑，随意地用左手托起迟悦忱竹竿似的手臂，迟悦忱连忙握着拳将手臂伸得直直的。
“微臣遵命，贵人真是好福气，大可放松些。”苏宗宁缓缓开口，拿出丝帕。迟悦忱狠狠咽了咽口水，这好福气下你放松一个我试试，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启禀圣上，贵人因先天心气不足，且儿时又患肺炎未得良善疗法，此病导致暴喑失声，是肾怯也。臣将以地黄丸加石菖蒲主之，再辅以金针刺穴，不出一月，定然痊愈。”苏宗宁语速语句毫不含糊，下一瞬已经打开药箱拿出针袋。
一根根由细至粗，由短到长，在灯下闪出耀光，迟悦忱索性眼睛一闭，两只手全伸出去，将脸扭到一旁去。
定远侯看见皱成麻花一样的小脸，决定出口安慰安慰，带着很是恢宏的气势：“小悦忱不怕，这不疼，就和蚊子咬着玩一样，将门出虎女，大胆些，看着他扎！”
鼓舞得自己十分起劲儿，伸出手向下戳着，虎虎生风。
迟悦忱颤抖着出气，双臂直打哆嗦，一脸苦怨地转过头睁开眼。
却感受到背后温热传来，自己已被环住，皇帝伸出手慢条斯理地替她将袖口一圈圈向上卷起，轻柔得闻见周身都笼着一层层暖溢溢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