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变化
晚上九点,大家做了今天的小结。
肖儿打开投影,觉得今天真是没白干。
“我顺着这个蒋源论坛里的大号,摸到了他四个小号!四个!你们看,有一个差点儿就被我漏掉了,蒋源每次网暴,都是以无辜的态度说一些‘只有我觉得怎么怎么样’这样的话,表面看没什么问题,但其实只要稍加思索,就能发现他在引导大家,如果有人反驳或认同他,他的小号就会出现,要不就是帮他说话,要不就是帮他卖惨,营造出一种‘我很无辜’的氛围,但这样的事儿干多了总能露出来马脚的,之前报警的那几个姑娘就是发现了他的问题才去报警的。”
丁意问道:“刘滢自杀前后呢?引导网暴的人有他吗?”
肖儿回答道:“有一个他的小号,就是藏得最深的这个,叫“爱情难求”的,他的ip地址还是改过的,显示在Z城,而且,蒋源可能亲身参与了对刘滢的恐吓,之前你们不是去过刘同华的公司吗?我在他办公用的电脑里发现了一段监控视频,是刘滢自杀前两个月的视频,时间和刘滢收到开膛破肚的猫时间一致,你们看这个快递员。”
一段视频出现在投影上。
送快递的人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戴着黑色的口罩和帽子。
周晓可:“这能看出来啥啊?”
“你们看,这个人虽然是两手抱着箱子,但是很明显,他的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左手,右手没怎么用力,还有他走路的姿势,重心落在了左腿上,右腿也不怎么用力。正巧的是,就是在这个时间段,蒋源在市医院住了两个星期的院,说是自己去爬山摔断了胳膊和腿。”
周晓可:“哦吼,那可真是够巧的。”
陈起澜起身往厕所的方向去了。
丁意放下手里的资料,手里攥着几支笔,翻来覆去地数。
“郑新知有发现什么新的问题吗?他没有参与这些吗?”
肖儿回答道:“目前没有发现,而且在今天之前,我没有发现郑新知和蒋源这两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产生过的任何交集。这两个人沿着各自的轨迹走,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生活都可以说是两个世界的人,甚至连兴趣爱好、常去的地方都凑不上,偶遇的可能性都让人觉得很低。”
燕天玉:“但他们肯定是见过的,不然王谦在便利店门口和郑新知吵架说的话就不成立了。”
丁意数到第八遍,放下手里的笔,抬头正好看见陈起澜回来。
陈起澜:“郑新知确实在刘同华公司楼下的甜品店里做了两个月,离职原因说是私人原因,具体因为什么并没有说。”
丁意:“去一趟吧,先去找蒋源再去找郑新知,蒋源引导网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先看看从他嘴里能不能套出来什么话。”
周晓可:“我也跟着去吗?”
陈起澜:“你不用,明天钱局过来,我不在,进度你跟他说。”
周晓可:“好嘞。”
陈起澜给自己接了杯热水,握在手上没有喝,看向大家:“差不多就回家休息,线索也不能一下全都冒出来。”
说完,他又看向丁意:“走吗,捎你一段?”
丁意摇头:“不,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走。”
陈起澜没勉强,拿上钥匙离开了支队办公室。
大家陆陆续续的离开,只剩了两个值班的,丁意关上支队办公室的门,缓步往外走。
门卫老杨还在门口听有声音,丁意从门口过,听起来像是个鬼故事。
“只见那东边的马道上晃晃悠悠来了个红轿子,八个力夫抬着,这力夫啊,脸色苍白,这王川啊揉眼再看,哪里是什么力夫,这分明是八个纸人儿!”
丁意看着昏黄的小夜灯,已经迈出大院儿的脚又退了回来。
“杨叔,我能看看坏了的灯吗?”
老杨把有声书暂停下来:”姑娘啊,这个你也会修?”
丁意点点头:“我会一点,让我看看吧。”
老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好嘞,你来看看。”
不多时,小夜灯昏黄的光灭了,支队大院门口重新明亮了起来。
丁意沿着这条街步行往回走。
此时已经将近十点,两边的大多数商铺都正准备关门或已经关门,只有个别小饭馆还亮着灯,等着没吃完的客人。
丁意戴上耳机,放了一首歌给自己听。
这是一首有些孤单的歌,叫《孤城》,没什么人听,歌手也是个不温不火的小歌手,但丁意就是很喜欢。
第一次听见,是丁意刚进东安市刑侦支队那天,那时候的领导还不是孟局,是个油滑的恶心人,当然,孟局也很油滑,但跟那人不起来,不及十分之一。
支队那条街上,有个卖馄饨的铺子,老板是个快七十的老爷子,老爷子很能干,独自养大了孙女,而且养的很好。
丁意头一回见到那姑娘,她穿着干净清爽的衣服在台子后面帮忙揉面,梳着长马尾,脸很小,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眯着的。
当时铺子里放的就是这首歌。
一个二十块的小音箱,音质不怎么好,但低低的声音传出来,好像还能感受到轻微的震动,非常动人。
那天早上,丁意在这里听了这首歌,吃了一碗馄饨,然后带着满腔的热血走进了东安刑侦支队,一待就是三年。
她从踌躇满志,到心灰意冷,也只不过是三年。
中途申请调离了几次,均被驳回,直到她自己也放弃了,就这样吧,有什么可痛苦的,混日子吃饭,和一群垃圾一起假模假样的查案子,案子的结果还得听上面的。
后来,她有了个新的搭档,也挺年轻,是烈士之后。
那段时间,丁意经常听见孟局接到电话。
“放心放心,肯定照顾,受不了委屈……没事儿,适应的挺好的……”
丁意这才在这滩烂泥里找到了一点鲜活,无论看在哪儿的面子上,也没人会刻意为难一个烈士之后。
丁意提起一点儿劲来,查自己想查的案子,该查的案子,想要一个好的结果。
可是对既得利益者来说,这里最好是一滩团结一致的烂泥,有两只蚂蚱想让烂泥变得干净,最省时省力的办法就是直接把他们轰出去。
于是她的搭档被调走了。
之后,丁意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做什么都很不顺。
烦透了。
丁意每天都戴着一个蓝牙耳机,里面是低低的,仿若绕梁的歌声。
她在这首情歌里择着句子,然后把自己也放进去。
“不甘心放弃也看不到的对岸,拖着想去更远。”
“一样的墓碑上刻着事与愿违,年少时的孤勇太珍贵。”
然后,猝不及防地,她被一张调令带到了新海市。
离开东安的时候,丁意嘲讽于那群废物终于把自己踢出去了,烂泥一样的地方,烂泥一样的人。
谁稀罕?
走了一个丁意,大家都更舒坦。
丁意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路边的烧烤摊还在开着,香味隔着很远传了过来。丁意晚上其实没吃多少,但她一点儿也不饿。
蚂蚱被人轰出了烂泥,好像进了一个温暖的窝。
丁意跟着耳机里的旋律,轻轻的哼起了歌。
丁意踢到一块小石头,她跟着这块小石头一起往前。
踢一下,石头滚一下,踢一下,石头滚一下。
丁意埋着头,分外轻快。
下一秒,丁意撞在了电线杆上。
丁意吓了一跳。
不疼,因为有只手垫在了她的头和电线杆之间。
“我说朋友,你这一下撞的可真是够实在的。”
陈起澜放下自己的手,略低着头,看着丁意。
他在烧烤摊坐了有一会儿了,看着这人奇奇怪怪蹦蹦跳跳踢石子玩儿,然后哼着歌撞电线杆。
丁意的冷漠好像被撞碎了。
以至于她抬起头来,依旧用以前的那副表情看着陈起澜,陈起澜的眼睛里还是弥漫着笑意。
“来吃点儿?”
丁意又觉得自己饿了,很饿。
跟着陈起澜坐下,丁意才发现这儿还有一个人。
陈起澜指指那个人:“是我朋友,沈智渊。”
他又看着那人指指丁意:“这我同事,丁意。”
沈智渊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丁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烧烤摊老板倒是很贴心,没等丁意踌躇着开口,就把那俩人点的东西都送上来了。
沈智渊拿起羊腰子就啃,还递给了陈起澜一串。
丁意以前从不吃这个,看着他们两个吃,犹豫着,也拿起了一串。
味道有点奇怪。
陈起澜一边吃一边看她:“你也吃这个?”
丁意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沈智渊小声说:“男人的发电机,嘿嘿。”
丁意:……
陈起澜:“不用搭理他,他有病。”
丁意这顿饭吃的很舒服,沈智渊虽然有时候说话有点不着调,但是很有意思。
比陈起澜有意思一些。
陈起澜丝毫不知道自己在“有意思”这件事上输给了沈智渊,毕竟在他看来,沈智渊就是一匹无知的大种马,完全无法和自己相比。
当然,陈起澜也不知道丁意为什么会真的过来一起吃饭,他以为丁意肯定会拒绝,已经做好自己转身回去继续吃的打算了。
然而,丁意同意了。
陈起澜默不作声地想:是刚才被电线杆撞坏了脑子吧,可是我的手已经作为肉垫挡掉物理伤害了,而且这人从我看见她就表现得很不正常……
陈起澜晃晃自己的头,生怕自己的脑子也不正常。
丁意吃饱喝足,看着沈智渊开着他的小跑车离开了小破烧烤摊。
丁意:“你的朋友……这么有钱,也来这么简陋的地方吃烧烤吗?”
陈起澜模糊了一下重点,回答道:“朋友,我也很有钱。”
丁意:……
一大早,丁意还没踏进支队办公室,就听见了里面几里哇啦的声音。
周晓可拽着燕天玉,风风火火的往外冲,丁意赶紧从门口让开。
“这是怎么了?”
陈起澜微笑:“能抓郑新知了。”
丁意:……啊?
今早五点,市政修葺下水道,在距离刘同华死亡地点不到十米的下水道内,发现刘同华的公文包,可能是怕被人发现,偷东西的人拿走了公文包里的所有东西,却把公文包留在了下水道里。
公文包上留有指纹和血迹,经过检验,血迹为刘同华所有,指纹为郑新知所有。
周晓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嘴都要咧开了,立马把蒋源扔在了脑袋后边。
半个小时后。
丁意和陈起澜在单面玻璃外面,看着里面形容憔悴的郑新知。
燕天玉和周晓可正坐在桌子后面。
燕天玉:“说一说吧,刘同华丢掉的公文包上,怎么会有你的指纹?”
郑新知艰难地笑了一下,像是知道这无可抵赖,回答道:“我只是恰好经过那儿,看见那个公文包,我以为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才趁乱偷偷拿走的。”
燕天玉的语调微挑:“恰好?”
郑新知:“是啊,我最近有点缺钱,见财起意,偷了一点东西,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燕天玉:“好,确实是个小问题。”
语罢,燕天玉突然拿出一张照片,弯腰递在郑新知眼前。
“这个人,你认识吗?”
郑新知瞳孔微缩,回答道:“不认识。”
燕天玉:“见过吗?”
郑新知:“没见过。”
燕天玉:“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郑新知:“没有,真的没有。”
燕天玉坐回椅子上:“你回答得倒是挺果断,怎么这么冷心冷情呢?你不是还给了她一个创可贴吗?还是史迪仔的,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郑新知:“我真不记得,我一直在打工,每天见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就算站在我面前我都想不起来是谁,更何况让我看照片了。”
燕天玉看着他的眼睛:“哦~这样啊,没关系,我告诉你。”
“这个女孩儿叫刘滢,一年前去世的,高二,他爸爸呢,叫刘同华,这个星期,也没了。”
郑新知微微低头,试图把自己逐渐变化的表情埋在胸膛里
燕天玉突然又转了个话题,显得有些生硬。
“你在慕可果儿待了两个月是奔着刘同华去的还是偶然遇见的?”
郑新知:“只是偶然遇见的,我为什么要奔着他去,我……”
郑新知抬起头,发现燕天玉笑着看他。
“怎……怎么了?”
燕天玉:“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反应不过来呢?”
郑新知的汗终于沿着额角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