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7章 朝局暗流
冷氏和杨毅猜的都是同一个可能——宗极安有谋反之心。
拢土归流，最为可怕的不是宗极安从中得利，而是从此黄州之民只知宗极安而不知朝廷，那时宗极安想要造反，只怕根基深厚，即便是朝廷，一时之间，也是难以动摇。
“只不过你也知道，宗极安是我们府上出去的家臣，他若谋反，皇上必会猜忌是我们的心思，到时只怕是会有灭门之祸。”杨毅皱起了眉。
“王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冷氏劝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杨毅看了她一眼：“证据呢？我难道就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臣弟怀疑您的封疆大臣要造反’，皇上便会把他杀了不成？拢土归流说到底是给皇上弄钱，皇上新政，正是处处用钱之时，你说皇上听谁的？”
“这……”冷氏沉默了。
“为今之计……”杨毅双眼一眯：“只有先下暗子，以备不测了。来人！”
很快便有仆人进到了屋内：“王爷。”
“去把谭尹叫到这里来，就说我新得了些字画，请他赏玩。”
“是。”仆人正欲离开，却又被杨毅叫住。
“对了，告诉王詹事一声，从今日起，王府就留冷氏一人即可，其余人等，让他好生安置。所需库银，报过我后，我自会给他结算。还有，将世子留到冷氏那里吧，让乳母她们也都搬过去。”
“是。”
仆人退下，冷氏也拿起针线活，行了一礼道：“王爷有正事忙碌，臣妾就先退下了。”
杨毅点了点头，随后便目送着冷氏离开了。
不一会儿，谭尹便到了。
“坐。”杨毅坐在上座，神色不动。
谭尹行了一礼，然后坐在了下侧。
“谭尹，你在王府，有几年了？”杨毅开口问道。
“回王爷，在下是三十二岁屡试不第，投河时被王爷救下的，如今，已经六年了。”谭尹回着杨毅的话，眼中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哀伤。
“如今，还想死吗？”杨毅端起桌上的茶杯，方才想起是冷氏喝过的，轻笑一声，却也不嫌，径直喝了一口。
谭尹只当杨毅是在调侃当年之事，略一沉吟，便果断地回道：“在下虽不惧死，却也不再做那无谓的事情了……”
杨毅欣慰地点了点头，笑道：“到底是过来了。如今有桩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办。”
“但凭王爷吩咐！”谭尹起身一掸长襟又要下跪。杨毅忙将他扶起，安顿他坐下，然后才开口道：“你有这份心，必然能结善果。黄州准备施行拢土归流，我准备向皇上上奏，保举你为黄州按察使……”
“王爷！”谭尹刚起身，又跪了下来：“按察使乃地方大员，仅次于巡抚，小人没有功绩，贸然就任如此重职，只怕难以服众……”
“我知道，但你不必管了，我自有思量。你记得，凡事，都需先向皇上奏明，我这边嘛，你看情况回奏就是……”杨毅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谭尹，谭尹心领神会，忙道：“请王爷放心，只要我在黄州一日，便不会让王爷失了音信……”
谭尹退走了，只剩下了钱塘王一个人。
他想拿起书本再看两眼，却又心中烦乱，再也看不进去。朝事权谋，平日里他是最不想沾染的。可如今有了儿子，一切却都变得不一样了。
二月初七，年节刚过没有多久，边疆传来了战事的奏报——金奴可汗完颜吾都卜带骑兵十万叩关，金裕关守将死伤严重。
太宗一朝留下的名臣总共有十二位，称作“经世十二贤”。这些人有的虽然只有五六品衔，却个个都是仕子领袖，地位卓然。仕子们倡导因循守旧，这些臣子自然也都是守旧一派，司南幸臣在时，众人以司南幸臣为首，司南幸臣被打倒之后，众人便各自为营，但大的方针上却也都经常一致，是新政的主要阻拦者。
承宇帝杨玉成今日在太极殿与部分臣子商议政事，这其中，就有“经世十二贤”中的夏半河和白崇羽。
而承宇帝这边，除了支持自己的钱塘王，便是朝中几个散阶官员，如通奉大夫刘子言、龙虎将军赵长生等。
此刻，为了是否议和，双方已然是争得不可开交。
“我不明白刘大人这是什么说辞。”“经世十二贤”之一，有“快笔如刀”之称的夏半河不满地骂道：“打仗，拿什么打？那都是民脂民膏！刘大人固然耀武扬威，但只怕死的也不是自家子侄。匹夫一怒，不过流血五步，可知天子一怒，尸横遍野，流血千里？”
“夏半河！”通奉大夫刘子言勃然大怒：“自古保家卫国，哪没有流血牺牲？似你这般坐在岸上观船翻，哪有半点朝臣气节？他日金奴踏境，你是不是也要摇尾乞怜，搏一个加官进爵？”
“你！”
“够了！”承宇帝冷着脸呵斥，两侧的朝臣连忙都跪伏了下来，随后，便听到杨玉成的声音阴岑岑地从喉咙里冒了出来：“朕从太宗手里接过了基业，不敢也不想毁了太宗的声名，做个不肖子孙。几位大学士的意思朕明白，但今天，朕也给各位提个醒。”
承宇帝扫视一圈，见阶下无一人敢抬头，声音中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但也多了许多坚决：“别以为太宗一朝的积弊，朕不清楚。说是府库充盈，可朕征调二十万石粮草，户部却推三阻四，为何？真是户部尚书娄林宇胆大妄为不成？朕看，是他拿不出这么多的粮草来！那么，粮草去哪了？”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不敢作声。
“白崇羽，你是娄林宇的恩师，你来答朕！”承宇帝抬眼看向白崇羽，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殿中，绰号“末商”的太仆寺卿白崇羽吓得双腿抖如面筛，却不敢抬头，只是断断续续地回着：“臣……臣不知。”
“那好，朕告诉你。”承宇帝拿出一封奏章，冷冷地扔在了地上：“太宗神化九十七年，你在家中饮宴庆贺生辰，娄林宇答应你，举荐你的六子白澄出任户部员外郎，六年后，娄林宇又举荐他担任户部蕲州清吏司郎中，到今天，白澄已经是户部左侍郎。”
白崇羽吓得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他知道，皇帝今天提起这些事，只有一个可能——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