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3章 黄雀在后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毕竟不能长久，武老三给自己定了规划，“再干几票就收手，买辆二手皮卡车捣鼓捣鼓山货过过安生日子，给桂花买件衣领上有皮毛的羽绒服，对，就是那种艳红艳红的，让桂花穿着它在村子里到处走走，看看那些卑贱的长舌妇们如何的羡慕，嫉妒和眼巴巴的无奈”。
然而，这个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
三年前，县公安，森林警察和“雪豹保护组织”的“鹰小队”联合工作组在村子里进行了“国家野生动物保护法”的宣传。
雪豹、盘羊、北山羊被列为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棕熊、天山灰狼、狐狸、猞猁、马鹿、雪鸡等等二级保护动物也列出了一大串，甚至最能祸害庄稼和草场的野兔都成了保护动物。
工作组在村子里住了三天，由村长带队挨家挨户的收枪，当然，武老三也上缴了老爹留给他的那杆土枪，却将境外盗猎者交给他保管的步枪藏了起来，虽然他说不出枪的具体型号，但他知道那是一把好枪。
酒鬼老爹出殡的那一天，武老三见到了两个嫁到外地的姐姐。
大姐的男人是县里水利部门的一个小干部，个头不高，腆着个圆鼓鼓的肚子，走几步便呼哧呼哧地喘个不停，涂了发胶的脑袋在阳光下发出粘糊糊的油光，脸上那个不成比例的大鼻子被晒得红扑扑的，鼻翼两边的沟槽里堆满了皮下渗出的油脂，吸引着一只绿头苍蝇围着他不停的转。
“就这怂样也搞破鞋，瞎了眼的娘们。”
武老三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
看到武老三斜眼盯着自己，胖子尴尬的用手在面前划拉着，驱赶着那只讨厌的飞虫。
前来送葬的人不多，场面冷冷清清。虽然这是武老三预料到的，但还是让他隐隐地泛出了一些凄凉的感觉，这让他对老头子更加厌恶与蔑视。
望着光秃秃的坟堆，想着里面躺着的那个让他饱尝病态人生，被酒精侵蚀而腐败的不成人形的躯壳，在心里无声的“呸”了一口。
回村的路上，几个村干部陪着胖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两个姐姐落在了后面，二姐早已做了寡妇，自从见面就没说几句话，总是在哭，说不清是在哭老头子还是哭自己？
大姐好歹嫁了个国家干部，那时候老娘还在，虽然一家人看不上这个又矮又肥的胖子，但毕竟是个吃皇粮的，家里还是倾其所有为她办了个在村里人眼中“长面子”的婚礼。
可是轮到二姐出嫁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老娘去了天国，靠酒活着的老爹把家里喝了个精光不剩，二姐在全村人鄙视的目光下像个物件一样被带离了生他养他的村庄，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几年以后便成了寡妇。
看着这两个命运判若云泥的女人，武老三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
嫁女儿绝对不能马虎。
看他站住了，大姐加快脚步追上他：
“和你姐夫说好了，去他们单位当个临时工。”
“不去。”
“是暂时先干着，以后有机会转正的。”
“不想见他。”
“别再混了，好好找个工作，娶媳妇过日子，这么下去也没个头啊！”
“说啥呢？烦求不烦。”
武老三不愿再搭理这个同样活得卑微的女人，加快脚步向村里走去。
走进村子，武老三习惯性的望向了村东头的老榆树，桂花果然站在树下，他知道今晚桂花会来他家里，这是他们约定好的。
桂花今晚的约会是心疼他，这一点他很清楚。
丧事答谢宴是在村子里小饭馆进行的，这是必须走的程序。
武老三给村里几位年长者敬完酒后，便不再搭理其他人，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老头子虽然是他极其厌恶的人，但毕竟有某些无法割舍的东西将两人缠绕在一起，武老三脑海里闪过一些小时候老头子带他去山外的情景，路上给他讲的故事，甩起马鞭的一声声脆响，在县供销社食堂给他买的那一盘让他终生难忘，好吃极了的红烧肘子…
还有，还有前几日向他讨要酒喝时可怜巴巴的窘态和被他拒绝后翻出祖宗八辈，歇斯底里、破口大骂时的模样。
这顿酒喝的武老三百感交集，为自己可悲的过往，为那个令自己屈辱的人卑微的一生，也为从今以后了无牵挂，看不到前途的未来，他把自己灌醉了。
当桂花出现在他小屋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的在桂花身上释放着压抑已久的痛苦，寻找着内心深处渴望多时的安慰。
这时候马老二出现了，武老三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当马老二提出那个要求时，他明白，做了断的时候到了。
要么一败涂地，要么绝地逢生。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雪花仍然无休止地飘着。
沉默的同伴盯着武老三：
“还等吗？”
“不然呢？”
“雪这么下，不是好兆头，两天了”同伴明显的泄气了，语气中透着不耐烦。
“我希望能再多下几天，我们难受豹子比我们更难受，等那个畜牲饿疯了，食物就是一切，对手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们更有胜算。” 武老三对同伴也是对自己这样说着鼓劲的话。
同伴不再言语，伸手从背包中取出馕饼用力掰下一块儿递过来，武老三摆摆手，此刻，他没有食欲，他在考虑着另外一件事。
自从封山令公布以来，境外的盗猎团伙再也没有如约出现，武老三难免坐吃山空，手头越来越拮据，在等待的过程中也萌生过独自偷猎雪豹的想法。但是，他并不了解销赃渠道，即使有了豹皮，也没人收购为他变现，如果压在手里，那珍贵的东西可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这让武老三很沮丧，为了生计，又不得不东村一只羊西庄一头牛的干着“三只手”的勾当，这让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而这一次，马老二开口就要雪豹皮，莫非这家伙有渠道？如果真是那样，无疑是打开了一条财路，一定要让桂花想办法套出来为我所用，那可是天大的一桩好事。
如果马老二没有渠道，豹皮肯定会砸在他的手里，找个合适的时间把他点了，那东西味道特别，只要公安使用警犬很轻易的就能找到，人赃并获，起码也能判他个十年八年，到那时老子就可以从容的带着桂花远走高飞，让王八蛋落个人财两空。
但是，武老三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一股寒意直冲脑门，心脏不由得狂跳起来，会不会中了圈套？会不会被马老二出卖？如果马老二用这个手段报复自己，那后果将会是万劫不复。
武老三看看正在用力咬着干馕的同伴：
“你说马老二算不算个聪明人？”
同伴并未搭话，只是不屑的“哼”了一声，继续着他的晚餐。
是啊！想多了，那个蠢蛋没有这种智商，我这是怎么了？开弓哪有回头箭？别胡思乱想了，现在的关键是要找到那只雪豹……
武老三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伸手要过一块馕饼，用力的咀嚼起来。
然而，武老三的直觉是正确的，就在此刻，在同一片大山之中，一双锐利的眼睛正警惕地扫视着茫茫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