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8章 雾起（七）
酒吧灯光肆意，炫彩夺目，舞池里无数人风姿摇曳。
段钰这个服务员闲下来偷个小懒靠在吧台，和调酒师闲聊。
“小段，你这白天上学晚上上班，你身体禁得住吗？”文哥擦着杯子，斜眼问他。
“还行吧，毕竟这儿钱多啊。”段钰有的没的搭话。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爱惜自己身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文哥一个三十好几的爷们宛如段钰他妈，絮絮叨叨。
“行行行了，文哥，咱们都是为了生活嘛。”段钰语气特别欠揍，流里流气。
文哥忍不住想抬手给这小子一拳，结果他倒是撒腿跑的快
“啊，文哥，那边角落里好像有个人喝倒了，我去看看啊。”
兢兢业业的服务员段钰，抱着让那个快喝倒的颓废男人再给他冲一波销量的心理，阔步向前。
“先生，我来给你倒酒吧。”段钰看着面前酒都倒不稳的男人，凑上前接过酒瓶，距离不近不远，足够听清他说的话。
段钰清透的少年音色，在酒吧切歌间隙的瞬间，尤为响亮。
酒是倒好了，段钰先快速扫了下桌上的战况，又打算打量男人着装，估摸着他的继续消费力度。
刚抬眼，就和那男人对上眼，长得蛮不错的，就是颓废且虚。
段钰刚想开口，面前的人忽然一把抱住他。
突然被吓一跳，段钰的话，就只剩下俩字：“我艹……”
立马反应过来这个人发酒疯了，赶忙推开，没想到这人抱的挺死，简直要把他勒死了！
“大哥，你能松开嘛？！你要是需要什么特殊服务，我可以帮你叫。”段钰无语。
段钰耳后一阵热风，男人喃喃说什么，好几遍，他才听清。
“方垣……方垣……”
“大哥，你能不能放开我，把你手机给我，我帮你联系方圆……还是方远？”段钰有些后悔来这个小角落。
“你们在做什么？”
段钰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抬眼正想找人帮忙，看清来人晴天霹雳，条件反射下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一把挣开男人的桎梏站起来。
“姜老师！我不是，我就是正经的在打工的……”段钰一句话走了八百个调。
姜瑜不是闲的没事来酒吧，方舟棋不知道打哪儿来她的联系方式，想和她见一面，她自知拒绝不了他。
瞥了眼小沙发里昏昏沉沉的人，又看了看面前的学生，她还以为看走眼了。
姜瑜走近，上下扫了段钰行头，道：“在兼职？是你妹妹怎么了吗？”
段钰的妹妹小时候受了刺激，之后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一直在精神病院。而家里母亲早逝，父亲年纪大了，既要负担段钰这个大学生，还要负担精神病院的花费，属实困难。
两年前，段钰当初都想放弃读大学了，但是忍不住来洛州大学看看，就遇上了姜瑜。
段钰在学校月湖的长椅坐下，十七八岁的少年，因为家庭的无奈，不忍让父亲承担太多，只能放弃踏入大学的机会。
段钰越想越难受，倒也不能怪谁，哽咽说着：“就tm当我哭我的青春了，老子没混，我考上了，就是没机会读而已。等我以后有钱了，我还自考这儿，老子这么聪明怕什么！要怪就，就怪这世道！”
姜瑜是来找u盘，昨天好像掉这里了，然后意外听见一个傲娇少年无奈发言。
“同学，机会是自己争取的。”姜瑜顺势坐下来和他聊了两句。
段钰以为她是学生，冷嘲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知道我没争取过？”
“戾气那么重干嘛。”
“你试试考上没钱读的感觉你就知道了……你和我说说大学什么怎么样，让我过过瘾算了。”段钰变扭道。
“听别人说有什么意思，要自己体验，那如果真有机会让你上大学呢，你拿什么去换这个机会？”姜瑜问。
少年静默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学的金融，我唯一有的就是我的智商，我学好专业了，有能力了，我以后可以赚钱啊，钱生钱。可是谁又相信我能……”
“算了，和你说那么多也没用，你就好好读你的吧，我以后会再回来的。”说着少年拍拍屁股走人了，没走两步脚下踩着什么东西，弯腰捡起来，转手抛给姜瑜了。
姜瑜接过，正巧就是那块丢失的u盘。
段钰回去后准备上班，好不容易找到，没上两天，就有个人来找他，说什么想和他谈合作。
段钰一脸懵逼接过什么合同。
这是一个类似资助的又不像的合同。
大致意思就是，我资助你大学四年学费和基本生活费，条件是保证自己专业成绩前5%毕业后你到公司做事至少干五年。
段钰看不出这个条款到底是谁赚了谁亏了，他只知道，他的机会真的来了。
现在机会就在他面前，他只需要签一个字……
五年而已，工作包分配了！
段钰回去查了查这个公司，是一个大公司的子公司，还找律师看了看，合同确实没问题，便签了，顺利进入大学，现在大二了。
这个馅饼好巧不巧掉她头上，他很难不想到那天那个女生，开学想找到那个人，结果发现根本不用找，学校论坛多的是她的照片。
他才知道这是个老师，选修了她的课，顺利成为她的学生，第一次满心欢喜上她课时，她也毫不惊讶。
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段钰人看着不靠谱，感觉流里流气的，但其实是个很有能力踏实聪明的人，张扬而收放自如。
他也如约，保持专业第一的成绩。
也没有特意去感谢姜瑜，因为比起说，他更喜欢用行动去表明，但姜瑜绝对是一个他非常尊敬的人。
某种程度上说，段钰是姜瑜的脑残粉吧。
猛地一下看见偶像，还在酒吧，而且刚刚那个容易让人多想的场面，段钰不由得心虚。
至于他为什么来这儿，姜瑜确实猜对了，他妹妹最近状态不好，割腕自杀，还好及时救回来了，父亲老毛病犯了，他不得不临时找个来钱快的工作。
“一点小情况而已，我能解决的，而且我就是当服务员，没有那啥的！”段钰忙摇头摆手。
“我还不知道你。你自己注意安全就行。”姜瑜转而道：“他喝多久了？”
段钰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本来打算冲冲销量……额……姜老师你不会是来找他的吧，这种男人要不得，嘴里还念叨别的人，什么什么方方圆圆的！可不能被他骗了！”
段钰看着姜瑜脸色微变，以为说出来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误会了，我和他没关系。”姜瑜说着上前，拿起方才段钰倒好的一小杯酒，朝着在沙发上半醒半醒的男人身上泼去。
我艹——
段钰觉得那一幕仿佛在面前慢动作了，偶像ooc了，自觉离了老远。
方舟棋只觉得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瞬间清醒几分，缓了一会儿，睁眼望见来人，面色微冷，拿纸擦擦脸。
“叫我来看你喝酒？你自己来这儿喝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对你自己负责吗，对你的工作负责吗？”姜瑜拧眉。
“我就想问你，他怎么死的？”方舟棋昏昏沉沉站起来，整个人衣衫不整，冷眼看她。
“你不会想知道的。”姜瑜冷淡道。
方舟棋张口几次却仍没说出什么话，眼眶泛红，拳头紧缩
姜瑜不想和一个醉酒的人说太多，说了也是白说，索性联系席瑾琛来接人。
方舟棋傻愣了一会儿，良久嘶哑低声：“姜瑜，你告诉我，他真的，真的不在了吗？或者是，有没有可能是失踪了……？”
“他还那么小，八年前才十七岁，他走丢的时候才十四岁，什么都不知道，那些年他，他怎么熬的过来……”
“那些针那么长，他会疼吧，他小时候身体特别好，很少挨针的……”
发酒疯的方舟棋自顾自说，根本不在意姜瑜的回答，将那些血淋淋的事实刨开，像自虐一般去伤害自己。
他话语很轻，段钰站的远听不清，可肉眼可见姜瑜脸色奇差。
为受害人的姜瑜，方舟棋的话无疑在凌迟她。
手腕忽然被一圈温暖包围，一股劲儿把她向后拉了几步，姜瑜像是溺水将窒息的人骤然找回新鲜空气。
席瑾琛好巧不巧就在这间酒吧，不过是见几个朋友打听事情，看见姜瑜的消息马上下来了，走近才听清方舟棋在说什么。
白天确认姜瑜确实是姜晔的女儿，虽然还不知为什么姜瑜会成为受害者。
但她确实是七二一案受害者，这样刺激七二一案受害者是非常不妥的。
虽然方舟棋没开会，但他把一些资料发给他了，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有看过。
席瑾琛将姜瑜扯在身后，蹙眉冷声：“方舟棋！”
方垣的事一直是方舟棋心里的刺，现在这根刺直接陷进肉里不可能被拔出来了，对他的打击很大，席瑾琛没想到他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顾了。
姜瑜挣开席瑾琛忘记放开的手，直面方舟棋：“方垣一直和我说，他特别庆兴当初把他的哥哥推下了那辆车，哥哥从小就想当警察抓坏人，他一直相信他的哥哥会抓住坏人救他出来的。
哪怕最后一刻，他坚信，他的哥哥会有一天查清所有，他说很遗憾，不能看见哥哥身带荣誉万众瞩目的时候了。你现在对得起他的期望吗，对得起他四年的坚持吗？半死不活倒不如死了来的干脆，直接去陪他好了！白瞎了方垣的付出！”
姜瑜冷脸转身，路过段钰让他“注意安全”便走了。
浑浑噩噩，方舟棋好像又回到那个雨夜，暴雨还有闪电，风吹树动，那时候他们的父母还健在。
可父母工作一直很忙，凌晨才回家。
那天就和平常一样，他和弟弟在家，可是他和弟弟忽然吵起来了，太久远了，他已经记不清是为了什么，他独自扔下十四岁的弟弟在家出门。
他在楼下抽烟散气，晚上不知道哪里跑出来两个男人捂住他的嘴把他朝路边的黑车上拉，他觉得浑身无力，很冷，眼睁睁看着弟弟跑出来拉住他。
两小孩抵不过成年人，几乎被拉上车，弟弟张嘴咬人，挨了一巴掌也生生把捂着他嘴的人咬的龇牙咧嘴，松了手，他倒在车上弟弟顺势把他推出车，而他却爬不起来，迷糊间看见弟弟被完全拉上车，耳边有邻居的呼声，车门便就此关闭。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他，那是十一年前了。
*
段钰自己在脑子里脑补了好多狗血剧，默默退出残局。
“诶你等等，给他开间房。”段钰被席瑾琛叫住。
段钰一脸懵逼，急忙应下，眼看着面前男人追着出去了，留下他和一个失魂落魄的颓废男人。
席瑾琛追上姜瑜，想和她聊聊。
“姜小姐，我送你？”席瑾琛道。
“席警官又有什么就说，咱们好像今天早上才见过。”姜瑜出来后恢复正常，似乎并没有被方舟棋影响。
“聊聊合作？”行动组商讨出来便是观望合作，毕竟姜瑜的身份代表了太多信息，可是也不可能毫无保留的合作。
席瑾琛这样说，姜瑜便欣然上了他的车。
“各自摊开聊了。但不知道姜小姐身边有什么人，又提供什么？”席瑾琛问。
“我身边能有什么人，只有俞韫而已。”姜瑜很坦然道。
至少在席瑾琛看来是这样的。
“你和俞韫是……”席瑾琛顺着话脱口而出，又发现这个问题似乎不太合适。
“俞韫小时候被俞家丢了，我爸捡到了，我第一次见他应该是…我十二岁吧。”姜瑜淡淡道。
俞家当年的事，席瑾琛也听过，知道俞韫确实不容易，能活下来简直是一个奇迹。
“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动手呢？”姜瑜叹口气有些不解。
“很失望？”
回应席瑾琛的是一声轻笑。
“明天我来接你去特七部，那些东西不能带出特七部。”
姜瑜“‘嗯’”了一声，却被车外消防队警报声掩盖。
姜瑜侧头看向窗外，五光十色的灯映在脸上。
当席瑾琛发现消防车的目的地同他们一样时，不免蹙眉。
彼时，手机里是在姜瑜家蹲点的人发来消息说，姜瑜家突然起火了，火势波及较大。
心下不太好的姜瑜开车门跑下去，向着火光处跑去，却在楼下被消防员拦住：“女士，很危险你现在不能进去。”
席瑾琛落后几步赶到，在离姜瑜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火光照出她平静如深潭水的脸庞，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心确实一寸寸冷了下去。
那间房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姜瑜在意的只是一张照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