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3章 记忆交融
韩钧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古朴的房间里。床是带顶子的，两端纱帐挽起，能够看到屋顶的木头房梁和瓦片。古风古韵中透着古怪。
一个发髻高耸的美貌女子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稀粥，正在用汤匙往他的嘴里送，略显憔悴的脸上愁云密布。
他想要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一使劲牵扯到了头部的神经，一阵剧痛，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太好了，钧弟你终于醒过来了！”女子惊喜的样子。
“我，这是在哪里？”
“咱们已经到大名府了，你已经昏迷了快有半个月了，姐姐还以为你……”女人不由得喜极而泣。
“大名府？你，是谁呀？”
“你竟然连姐姐都不记得了吗？”女子的眉头紧锁，重新恢复了忧心忡忡的样子。
韩钧一怔，苦苦思索了一会，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这一沉默就是整整一下午，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陆续又有一些人进来看他，显然是他熟悉的人。他睁开眼睛一看，却一个也不认识，索性又闭上了眼睛，谁也不理会。
这一夜辗转反侧，没人知道他正在经历着怎样的心理煎熬。
翌日早晨，韩钧一觉醒来，看到昨日的那个女子又进来了。
“彩鸾姐姐……”
高彩鸾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钧弟你终于恢复正常了，昨日你睁开眼睛却不记得姐姐，可把姐姐吓坏了。”
“额，昨天头很疼，心里一片空白，好在又睡了一觉，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好，不然姐姐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让姐姐担心了，是小弟的罪过。姐姐放心，既然回到了咱们自己的地盘，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是的，只要钧弟没事，姐姐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见韩钧想要坐起来，高彩鸾急忙扶着他。坐起来的韩钧脸上露出笑容来，只是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没人知道他内心的惶恐和震惊，因为在他的脑子里不仅多出了另一个人的记忆，而且还是一个远在千年之后的未来世界。
那个同名同龄又同貌的大学生士兵，在雪域高原上与邻国天竺交界的边境地区，面对无理入侵的人多势众的外军，跟战友们寸步不让，终于爆发了肢体冲突，进而使用了自制的早已经被时代所淘汰的冷兵器进行对抗。保家卫国的壮志豪情与大无畏的气概使得他们以少胜多，将入侵者打得落花流水，伤亡惨重，狼狈溃逃。然而就在他奋起追赶的时候，一块飞来的石块击中了他的额头，蓦然间便失去了知觉。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到了千年之前的古代。两段不同的人生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交织在一起，冲突，纠缠，混乱不堪，最终理清了思路，和平共存。
如今的韩钧已经不单单是过去的那个自己了，而是融合了千年前后两段人生的“自己”，而在这两个自己的混合体中，谁主谁次已经分不清楚了。只是因为身在千年之前的这个世界，所以只能以这个世界的自己为主了。
尽管还有一些些的纠结，可是形势比人强，他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藏起了另一个自己，以便在这个时代更好的生存下去。
“回到汴京后彩鸾姐姐有何打算，若是还想跳舞，我可以让家父推荐你进教坊司当教习。”韩钧进入了如今的身份角色，关切地对着眼前的古代女子说道。
高彩鸾摇了摇头道：“几个月前，南唐舞者王屋山来幽州，教萧府舞姬们录要舞时曾经说过，我的身材不够纤弱，只适合在辽国做舞者，到了中原与江南就不相宜了。”
韩钧明白高彩鸾的意思，她的身材高挑而丰满，大骨架，大长腿，肩与胯都要比一般女子宽得多，的确不适合此时汉人上层的普遍审美。汉家舞姬一般都是苗条纤细的体态，弱柳扶风，袅袅娜娜，高彩鸾则显得壮了一些，反倒是辽国人普遍喜欢的类型，比较适合跳粗犷豪放的胡人舞蹈。若是放在朦胧梦境中的千年之后的世界，以其身材优势完全可以成为何穗、奚梦瑶那样的国际超模。
“王屋山？这名字……”
高彩鸾不禁一笑，“是不是觉得有点怪，不像是女子的名字？实际上人家就是个千娇百媚的小女子，在金陵是颇有名气的舞者呢。我们也聊过她的名字，她说她父亲本是中原人士，怀念家乡，便以家乡的大山为她取了名字。”
“我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韩钧思索了一下，道：“我想起来了，她是南唐大臣韩熙载府中的舞姬。”
“哦，你怎么连唐国那边的事情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在武德司任职，恰好对这个韩熙载的情况有所了解罢了。”
韩钧没有明说的是，他知道韩熙载及其子韩俨是南唐情报机构潮音阁的实际掌控者。所以才会令武德司格外关注。而那个王屋山表面上只是一个舞姬，其实还是个身手不凡的剑客。几个月前正是周帝郭荣亲征南唐淮南之地时，辽国亦从幽州出兵袭扰周境，牵制大周兵马，使其不敢全力南下攻唐。这个时候韩熙载府中的剑术高手绝不会平白无故的到辽国去教人跳舞，应该是跟随秘密使团前往辽国求援的。
辽国和南唐还有北汉，为了对抗日渐强势的大周，已经结成了抗周联盟，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然而那次在萧思温的主导下，正在幽州举行秘密会晤的辽国探事监侦南司司尉萧冼与北汉武德司司尉刘德，把跟随外交使团而来的南唐潮音阁主事韩俨也拉了进来，经过磋商达成了针对大周的三国情报合作机制。
“武德司是干嘛的？”
“就是类似于萧思温府中的侦南司，专门从事对敌国的刺探工作。”
高彩鸾摇了摇头道：“留守府中人员众多，整日人来人往的，各部司都有独自的院落，我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叫做侦南司的。”
“那么萧冼你有没有见过？他是侦南司司尉。”
“不认识，没有印象。我等舞姬一般都是待在后宅的一个院落里，而各部司则是在前面各院，我很少有机会能过去的。偶尔会看到一些官吏到后宅萧思温的书房来求见，也不知道姓甚名谁，是何官职。”
“那么你知道关于辽国与北汉、南唐的人在一起见面的事情吗？”
“有没有三方见面我并不知晓，不过倒是有几个从北汉晋阳来的客商来在萧府里住了几天。恰巧从唐国金陵来的王屋山一行人也在萧府。”
“原来如此。”韩钧点点头，知道以高彩鸾一介舞姬的身份，未必能够掌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自己解救她时原本也没有想过要利用她获取什么，纯粹就是因为童年的情结而已。
这时门外传来张平的声音，“公子，王主事求见。”
“快快请进。”
门一开，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正是武德司大名房的主事王林。大名府是大周对抗辽国的军事重镇，是两国谍报机关明争暗斗的前沿战场，所以大名房也是武德司最大的外派机构，是大房，直接管辖河北各州及辽国境内的幽州、云州、上京各房，主事地位非同小可。
韩钧起身拱手见礼道：“见过王主事。”
王林脸色淡然，瞥了一眼一旁的高彩鸾，隐隐透着一丝不满，道：“韩押司醒过来了就好。”
高彩鸾识趣的告退出去，韩钧与王林彼此落座。王林开门见山的说：“关于在幽州发生的事情我已基本了解，已经写了公文上报司里，都是实话实说，还望韩押司勿怪。”
韩钧能够看出他的不满，也知道自己擅自行动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若不是有着武德司一把手韩通儿子的身份，王林恐怕连表面上的客气都不会有的。只能说道：“我会对发生在幽州的事情负责，回京之后自会跟司里解释。”
王林点了点头，道：“韩押司应该有个心理准备，这件事导致了南北商行的损失，影响到司里苦心经营多年的情报线路，非同小可，上头不会轻轻放过的。”
韩钧暗骂了一声尼玛，这个王林显然是想跟自己划清界限，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忍不住反驳道：“擅自行动救人的事我自会负责，不过这跟南北商行的损失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商队遇到了契丹游骑想黑吃黑，若非我当机立断抢先一步出手，怕是损失更大，没有几个人能够活着回来。”
王林冷笑了一声，道：“这个你就得跟司里去说了，跟我说没用。南北商行的背景你不会不知道，干系重大，在下是肯定兜不住的，只能据实以报。”
韩钧作为武德司的押司官，当然知道南北商行的背景，实际的大东家是大周当朝的翰林学士李涛。李涛的弟弟李澣在辽国官居礼部尚书，人脉极广，影响力巨大，其家族控制下的五京商行与大周汴京南北商行对接，才得以从事跨境生意。
可以说李家兄弟是在周辽两国都能够吃得开的牛人，是极其特殊的存在。武德司借由这一渠道来派遣人员深入敌境，收集、传递情报，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若是任由这个王林把屎盆子扣到了自己的头上，自己即便有老爹罩着也肯定是兜不住的。
这个王林的哥哥王森是武德司的右司尉，主管的就是境外情报工作。其对于韩钧这个左司尉李承烨的下属押司官越界插手境外事务，肯定是心怀不满的，可是没办法，谁叫韩钧的父亲韩通是武德司的一把手呢！人家就是要让儿子出来历练一番，以便日后提拔重用，谁敢说个不字？
两人在一起假惺惺的说了一会儿话，王林便告辞离开了。高彩鸾重新进来，看着脸色不善的韩钧，欲言又止。却见韩钧展颜一笑，说：“我想出去走走，姐姐可愿一起出去么？”
“好啊，来到大名府好几天了，我只是去附近的寺庙里烧了一柱香，还没四处逛逛呢！用不用再乔装改扮呢？”
“不用了吧，这是咱们自己的地盘，姐姐不必再担心契丹人的威胁了。”
“也好，那就这样出去吧！”高彩鸾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是一个在后世的疫情之下居家隔离好久的女子，突然之间可以出去逛街购物了，其情其状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