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2章 要债
四天前，2016年1月17日，羊年腊八，东北某市的出城国道上。
张大伟，伟乐装修公司法人，本市一包工头，年轻时曾风光过，在网吧以一敌五，被绑到电线杆上毒打半小时而不倒地求饶。国家打黑除恶后脱离社会圈，改行装修，自诩为混过社会的过来人。
此刻他正翘着二郎腿卧在这辆彰显社会地位的十三手霸道后座上，一手掐着芙蓉王，一手刷着刚流行起来的直播视频，眼睛都不抬地漫不经心做战前动员：
“真带劲呐，网上这些主播真带劲，小腚扭得比五金店里那个卖插牌的娘们还浪，你说是不许飞？一会到了恒岳，许飞你可以不说话，不，是尽量别说话，但气质一定要拿捏住，拿出杀手本色来，不给钱不走，不给钱咱就给他楼拆了，绝对不能再让那傻鸟给咱打发了！”
副驾上的许飞一边赶紧附和着“杀手本色，杀手本色..”，脑子里一边努力回想着是哪个五金店的娘们。
开车的钱乐乐接过话茬：“大伟，你说咱这次能要来钱吗，带上许飞有用吗，这都去了多少回了，眼瞅着过年了，老孙昨天可嚷嚷着要去堵你家门上你家睡觉了，小静还怀着孕，能行吗？”
“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何况咱还是两个诸葛亮！”张大伟时刻不忘将自己所学应用到生活中来。
“哎，哎，我想起来了大哥，是搁咱公司对面那个五金店吗？”许飞显然没有明白张大伟的弦外之音，兴奋地回头和张大伟显摆。
张大伟没说话，使劲抽了口烟，吐出来一个蘑菇云，喷到许飞脸上，关住了许飞又要张开的嘴。
恒岳集团，90年代起源于本市的一家制药公司，据说董事长手眼通天，90年代末赶上了第一波制药市场的黄金期，这几年再次扩资重组，利刃改革，研发的各种药品已经遍布东三省，年初恒岳集团大楼由市里搬迁到城郊，张大伟前去索要的正是恒岳集团欠他的几间办公室翻新装修的钱，这也是他们今年最大的一笔收入。
恒岳公司大厦下，已经黑压压聚了一大帮人，看穿着都是来讨薪的民工，张大伟一边侧身向前挪拥着，一边心里嘀咕恒岳这群王八蛋没钱还盖什么楼。
好不容易挤到门前，抬头就看见恒岳办公室主任刘国强那个什么时候都一本正经的油头，“刘主任，今天人不少啊，搁这开冬奥会呢？你看俺三能报名不？”
“张老板，贵司的问题我上周已经告知过你，目前集团正在逐一协调解决装修欠款问题。”刘国强说出这些话最多用了两秒钟，机械且职业。
“真是傻大姐唱歌不看本-离了个大谱，一共26万拖了几个月了啊？这点钱够你们公司一个月电费吗？今天拿不到钱我是不走了，要不然我就把工人叫过来一块起义。”张大伟一边忍住想扁他的冲动，一边招呼许飞和钱乐乐一块往楼上去，保安伸手刚想拦，刘国强给了个眼神，又缩了回去。
可能恒岳大楼的玻璃擦得太干净，也可能是一直在默念杀手本色太专注，在张大伟和钱乐乐进去后，许飞‘咚’一声拱上了玻璃门，一声闷响让台阶下本来吵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里边张大伟和钱乐乐闻声头也不回，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企图和许飞拉开距离…
恒岳集团综合部办公室里，张大伟熟练的从茶几底下掏出刘国强藏起来的红茶，用手抓上几把，洗了几个小瓷杯，刚摆上，刘国强就迈着节奏永远不变的步伐进来了。
“嘿嘿，刘主任，别说你这办公室真暖和，咱给你用的材料是不是经受住了考验，是不是没给我表舅丢脸。”张大伟边说边一手操作着茶台。
刘国强瞅了他一眼，看到自己上千一斤的特级小种让这个土包子精准的掏了出来，有点恼火，暗道下次得换个地放了，另说到：
“张老板，你这样三番五次过来阻挠我工作是没用的，要不是周经理介绍的你，你根本进不了这个门。我们公司任何的工程付款都要走流程过总经理审批签字，叶总出国学习还没回来，你放心，年前肯定支付。”
张大伟打算继续用工人要拿到钱才肯买票回家这些话来和刘国强掰扯，老三许飞蹬的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给张大伟吓一激灵。
“大哥，中午吃的牛肉指定是不新鲜，茅房在哪，憋不住了！”许飞一脸正气的望着张大伟。
许飞人如其名，一米八五的身高顶着个大方脑袋，时刻以社会人标榜自己，一年四季都是脚蹬开胶耐克，身穿紧身T恤，冬天再套个修身羽绒服，T恤必须扎在裤子里，漏出从鞋帽城买的爱马仕腰带。
打上学起许飞就是校军乐队小号手，腮帮子贼有劲，讲话铿锵有力，声若洪钟，就是文化稍微差点，唐诗三百首差不多会三句，黑椒牛排永远读作黑叔牛排，据说是因为小时候他爸骑行车带着他卷过腿，导致长年左半脑供血不足。辍学以后找不到工作，他妈托人找关系到了张大伟的公司当吊顶工人，后因身强力壮且对领导盲目崇拜，被张大伟纳入身边，‘土鸡变凤凰’算是当了管理层。
“吓我一跳，我说你能不能稳当一点，记得来前我跟你说的话，还有下次拉屎放屁的事不用汇报！洗手间，出门左转，到头再右转，找不着的话你就报警!”张大伟恼火的喊道。
随即转头讪讪笑了一下，说道：“刘主任，我这小兄弟年轻，社会历练稍微差点，带他出来长长见识。你别看他这样，身手是个顶个的棒，干起活来更是麻利….”话音未落，许飞就把刘国强办公室门把手拽断了，顿时让张大伟尴尬的不知所措。
张大伟和刘国强的对话还是老一套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后来俩人也不再继续浪费口水，刘国强坐回办公桌上，张大伟和钱乐乐继续低头喝茶不说话，大有牢底坐穿的架势。
许久之后，“大伟我去看看许飞，快一个点了，还没出来？”，钱乐乐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张大伟咬着牙根子发出声音。
钱乐乐得了命令出门了，七拐八拐正好看到了正在洗手的许飞，“许飞你在厕所干嘛了，这么久不回来！”
许飞一回头，给钱乐乐吓一跳，只见大方脸铁青发红，钱乐乐很少见许飞这个表情，一时间愣住了。
许飞赶忙上前拉着钱乐乐离开，边走边说“二哥，没事没事，我靠，太背了，手机刚才没拿住，掉里了，腿麻了刚起来准备捡，这自动感应他妈给冲走了！”
张大伟看见许飞进门，气就上来了，大骂道“英雄凯旋了，咋不给你自己冲马桶里?你他妈要账来了还是坐大席来了！”
许飞搭拉个脑袋，也不说话，钱乐乐捅了捅他腰，“大哥对不起，打了两把王者，手机不小心掉里面了，冲走了，我寻思研究研究能不能捞回来。”
“哦，没研究原子弹啊？研究捞手机呢！”张大伟看着许飞的大方脑袋，是又好气又好笑。
刘国强这时候忽然走了上来，拍拍许飞的肩膀，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暗藏一丝笑意，“年轻人有活力是好事，但是做事情不能太毛躁，以后要多注意，回头保洁捞上来了，让你大哥来拿！”
转头又向张大伟开口道：“张老板，你也在这耗了半天了，我看你今天是非拿到钱不可了，这样吧，我自作主张当个家，一会我以综合部名义先向财务借款，你拿了快走吧，再拖下去我看我们办公室都要被你这小兄弟拆了。”
张大伟闻言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本做好了今天要打持久战的准备，心里边感慨这欠债原来得这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