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两人饭局(二)
菜很快就上齐了,有无骨鸡爪、压头肉、凉粉儿、苦芹核桃仁儿、炖豆腐、鱼头汤、烤鸭、烤乳鸽、羊排、蟹膏、小龙虾、酸辣白菜等满满地一大桌子,陈辉已经有半年没有吃过这样的菜了,这些时间,他基本上都是煮挂面就大蒜,或者啃馒头就大蒜,吃什么都吃不出味道来,吃什么都感觉是一个样。
服务员上齐菜,说了句菜齐了,请慢用,有事呼叫我们之后就出去了。
房间里沉默下来,落针可闻。柳雨霏和陈辉互相看着,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动作。
柳雨霏两眼清澈,一脸温柔,就这样过了约两分钟。
陈辉拿起柳雨霏的筷子,给她夹了一个鸡爪、两块压头肉、包了一卷烤鸭,又盛了一碗鱼头汤,示意她先吃。
柳雨霏笑着摇了摇头,打开酒瓶,给一人倒了半杯酒,端了起来。陈辉拿住柳雨霏的手腕,把她的半杯倒到自己的酒杯里,然后重新给她倒了小半杯,但是并没有给她放下。
柳雨霏把夹在盘子里的东西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掉,把鱼头汤喝了。
酒杯碰在了一起,都仰头一起干了。
柳雨霏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给陈辉倒了满满的一杯。
酒杯碰在了一起,都仰头一起干了。
依然没有一句话。
陈辉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柳雨霏却没有再吃,给他夹鸡爪、夹压头肉、夹烤乳鸽、夹羊排、包烤鸭,时不时给他递餐巾纸,陈辉用力地吃着,满嘴的油渍,一手拿着烤鸭,一手拿着羊排送到嘴边,或者一手抓一只小龙虾,一手端着鱼头汤喝。没有看见他仔细品尝,凡是送到嘴里的东西,都是胡乱咀嚼几下,就使劲儿咽了下去,以至于青筋都鼓着,满头的大汗。
就这样吃了好一会儿,桌上的食物少了快一半,陈辉似乎是吃累了,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柳雨霏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给陈辉倒了满满的一杯。酒杯碰在了一起,都仰头一起干了。
陈辉靠在椅子上,点了根烟。柳雨霏拿起湿巾,给他的手擦了擦,去洗手池边洗干净,折叠好放在盘子旁边,胳膊肘放在桌子边沿,手掌托着下巴看着陈辉抽烟。
抽完,陈辉又开始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吃饭,活像一头被饿了三天的猪在吃食。柳雨霏依旧用手掌托着下巴看着他。陈辉几乎把桌子上的菜都吃完了,肚皮也微微鼓了起来,他接过柳雨霏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去洗手池洗干净手,回来点根烟坐下。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和流雪的时候?”
“记得。”
陈辉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仰头一口干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帮过我和流雪多少次?”
“忘了。”
陈辉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仰头一口干了。
柳雨霏接过酒瓶,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给陈辉倒了满满的一杯,用力地碰了一下,各自张口倒了进去。
柳雨霏拿起呼叫器:“清雨姐,再拿一瓶酒上来。”
陈辉拿着酒杯在手里转来转去自顾自地说:“我每天都会做梦,但是偶尔做一个稍微正常点的梦,都会马上醒来,因为梦中的自己都会告诉自己,这种好事儿现在怎么会轮得到我。”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把脸使劲缩进了双手里。
柳雨霏也仿佛被一大口酒呛到了,呛得她满脸通红,呛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拿着纸巾,手忙脚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她从来没想到过陈辉会这样,在他心里,这个人正直、善良、热情、大气、勇敢、乐观、永不消极,是个不折不扣的能者,可如今眼前的这个人,苟缩着坐在这里,看得出来他的恐惧和绝望,他浑身都在颤抖。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像他以前在她伤心和害怕的时候那样,抚摸着他的头发,伸出自己的手说:“来,拉着我的手!”
陈辉抬起头,双眼通红,眼角处有若隐若现的亮光,继续道:“我只要清醒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想,假如我没有接那个装修项目多好,假如第一次结款周期的时候我能认真调查、了解下情况多好,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个假如呢?”
“我有时候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反思这些事情,浑身发冷,盖两床被子都不管用,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深冬寒夜里在垃圾堆上躺着等死的流浪狗”
柳雨霏默不作声,紧紧地握着陈辉的手,她心里想:这样的一个人,也能被打击到这个地步吗?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钱吧,钱能驱使弱者,但同时也被强者驱使着。
元清雨在门外站着,听着陈辉的说话,她心里想: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表现出脆弱,那肯定是这个男人太懦弱,可是像陈辉这样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表现出脆弱,那一定是因为他的某个信念崩塌了。她推门进去,把酒和烟放在桌子上,又退了出来。
柳雨霏拆开,点燃了一根,吸了两口,递给了陈辉,然后又点燃了一根,自己抽了起来。
陈辉继续道:“有些事情,我每天想成千上万遍,可仍然想不通,但是有些事情我也想通了。想不通的是,我为什么会这样,想通的是,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慢慢就懂了。我这段时间,住在破烂肮脏的地方,每天吃着最粗糙的食物,喝着最便宜的酒,不是像一滩烂泥,就是像土鸡瓦狗,其他的什么也不想。”
“你别再说了,我真的听不明白。”
“好,那不说了,来咱俩喝酒,我一大口,你一小口,咱们把这瓶酒喝完。”说完,打开酒瓶,咕嘟一大口,然后递给柳雨霏,柳雨霏也不娇柔,接过来就抿一小口,再递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喝了大半瓶,明显得酒劲已经上来了,不住地打嗝,陈辉再勉强灌了一大口,笑着对柳雨霏说:“霏儿,还记得我常念的一句诗吗?”
虽然他经常酸不拉几地拽文,但是柳雨霏马上就提取了重点信息:“记得,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苏东坡的词。”
陈辉敲了敲她的脑袋说:“对,就是这句话,这句话真爽快!”
两个人都没力气站着了,慢慢地背靠背坐在了地上,柳雨霏从陈辉手里抓过酒瓶,灌了一口,然后对陈辉说:“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