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3章 宵夜
卫生间里，水哗哗地流，秦青仰起头，咕噜咕噜，低下头时，把嘴里的水吐了个净。双手顺便捧了把清水拍在脸上，胡乱的搓了两下。她左眼紧闭，右眼睁开一条缝，摸索着从旁边的纸盒里抽出两张纸巾，随意地拍在脸上，吸干净脸上的水珠就算完事儿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算是精神了不少，秦青满意的扯了扯嘴角。
走进卧室，里面的东西也不比外面多多少，床头旁的桌子上摆着些瓶瓶罐罐，那是日常保养擦脸用的。米白色的衣柜被安置在角落，显得旁边摆着的两个黑色大行李箱很是扎眼。
秦青脱下黑色长袖T恤，换上摆在床尾多时的灰色短袖。她脱下黑色落地长裤，从衣柜里抽出一条宽松的灰色大裤衩穿上，双手在头上随意的挽起一半的头发，在后脑勺扎出一个小辫。秦青走出卧室，抄起桌上的眼镜戴上，把手机和钥匙一齐揣进兜里，嘴里哼着愉快的调子，踩着一双黑色帆布鞋出门了。
对于出门的装扮，秦青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如是见董程这样的熟人，彼此都知根知底，那么洗个脸，换身衣服，就已经是对对方最大的尊重；如是出门办事，比如乐队训练，那就要稍微注意一点自己的形象，主要是不要吓到路人，不过重点还是以舒服为主；要是出现在人更多更集中的场合，比如去酒吧演出，那就要好好的打扮一番，妆容服饰一样都不能差，连头发丝的弧度都得是精心设计好的。
从弄堂深处走出来，沿着巷子，闻着香料夹杂炭火的味道前进，秦青走到了一家名叫“姗姗大排档”的烧烤摊前。
烧烤店的老板是东北人，早年立志要将东北烧烤发扬光大，辗转于各大一线城市之间，近几年才跑来的沪市，还顺便安了家。
老板跟他们喝过几次酒，喝多了就喜欢忆当年。他最喜欢分享的，除了自己离奇的创意故事，还有夸耀自己是一枚感天动地的情种。再多喝两杯，说到激动的地方，老板会拍两下自己的胸脯竖起大拇指喊道，“‘珊珊’这名字你们知道是谁的不？是你嫂子的！我当年追求她为了明志特意改的！”
秦青惊喜的发现，迟到大王董程到得竟然比她想象中的早。
董程一眼就看到秦青，举起手朝她挥了挥。秦青轻快地踏着脚步蹦了过去，董程仔细端详着秦青。
“看什么？没看过靓女啊？”
“还靓女，看你今天这憔悴的样儿。”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过来，她瞥了眼玩手机的秦青，将菜单放在桌上，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董程手按在菜单上，没有翻开的意思。“你昨晚没睡好？吓到了？卧槽！不会真找上门来了吧？不对啊，无冤无仇的”
秦青白了她一眼，骂道：“神经病。”她董程地手，将菜单拿到自己面前，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董程抽出一根烟点上，他深知吸烟有害健康，从不主动递出一根给她。
“哎哟！还看啥呀！吃来吃去不还都是那几样。”
秦青招手叫来服务员，和服务员点好菜，又交谈了几句。服务员走后，秦青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她了？”
董程一头雾水，不明白秦青的意思，反问道：“什么，怎么，谁了？”
“她呀！”秦青朝服务员的方向努努嘴，“她干嘛不和你说话呀？”
董程望过去，那位服务员小姐姐正在和老板确认订单。
“嗨！她呀。说来也尴尬，还记得上次咱们来这里喝酒吗？她和我表白了，我告诉她我是gay。”
秦青身体微微后仰，瞪大双眼。“你真应该遭天谴啊，整天祸害人家小姑娘。”
董程呛她：“彼此彼此啦。”
“丢！”
两人几乎天天见面，平日里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平时吃饭，大多时候都是一人举着一个手机，等菜上完了，吃饱之后各回各家。
秦青记得董程今天是有约会的，她还知道这次的约会董程准备了很久。她止不住好奇，便问他是怎么回事。董程没有瞒的意思，将伴侣抛弃他赶去公司加班的经过说得清清楚楚。
“啊！木哥怎么这样啊。”秦青向后一靠，“工什么作！陪老婆最重要啊！要是我绝对不这样。”
“所以你穷啊。”
叶赛儿踢他一脚，“啧，怎么回事？”
“说实在的，他要忙工作呢，我理解，但是他走的时候吧，我还是有些生气的，毕竟你说，都答应了的事，怎么能说走就走，对吧？他是忙啊！我理解的，我还心疼呢，所以才想让他好好休息休息，放松一下嘛。”
董程像个怨侣一样喋喋不休，这场景叶赛儿可太熟悉不过了。她认真地听着，眼睛却到处瞟。
老板的烧烤摊前，站着一个个子高挑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卡其色长裤。秦青近视，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好像看过来的，秦青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
秦青是个热情的人，她食指中指并拢，抵在额头处，一挥，算是跟人打了个招呼。
“你听我说啊！嗯？你跟谁打招呼呢？”
秦青耸耸肩，“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还这么包骚！”董程想要继续唠叨，“你说我不心疼他，还有谁心疼他。”
“嗨。”
他们桌子旁出现一个人，他们谁都没注意到这人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可秦青认出了他的声音。
“嗨！”秦青站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呵呵，是你啊……下来吃宵夜？”她瞟一眼唐宋元手里的袋子，“要不要一起吃啊？”
唐宋元顺着秦青的眼神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塑料袋，解释道：“家里没什么东西，我出来买一些日用品。”
“哦……你下次可以直接叫外卖的，国内叫外卖很方便，还可以给你送上楼。”
“嗯，我下次试试。”唐宋元瞥一眼董程，“先不打扰了，我就是来打个招呼的，走了。”
“呃呃，好，拜拜，回见。”等人走后，秦青重新坐回了红色小塑料凳子上，拳头打圈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脸蛋。她端起面前的水杯。
董程看着唐宋元逐渐远去的背影，“这谁啊？长得还挺帅的，脸蛋白白净净，戴着个眼镜斯斯文文，啧啧，身材也不差，腿长屁股翘，看着和我应该差不多高，起码一米八往上，得有一米八五吧。”
秦青一口水喷出来，几滴水沫飞到董程的脸上。他嫌弃地抹一把脸，“真恶心啊你！我说得不对吗？”
“啊！行了行了。”秦青赶紧打断他，“还腿长屁股翘，观察这么仔细，怎么？你看上人家啦？这可不行啊！董程同志，红杏出墙可不道德，小心我揭发你！”
“呸！你才红杏！”董程急了，拿筷子扔她。“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嗳！你别转移话题啊！”
“哎哟！闹啥呢。”烧烤店亲自端着铁盘给他们上菜，“呐，半打肥牛重孜然，半打鸡胗刷蜜糖。今儿怎么就你俩啊？”
“其他人都没空，忙着呢。”董程回答。
“哦，行吧，还想着人多能唠唠呢。看你俩也吃不久。”老板拿起桌上的菜单，“还有烤馒头片儿，羊排，蒜苔豆角……没错了吧？你们且先吃着啊，我过去继续给你们烤！”
董程追着老板的背影喊：“对了老板，再给我们加一盅粥吧，要海鲜粥。”
“行！”
“给木哥带的？”叶赛儿问他。
“哎呀，你管不着。你先回答我问题，那人谁啊？”
“哼。”叶赛儿反击，“这又关你什么事啊？”
“我好奇嘛。”
“他是柳老太太的儿子，办完事要回国的，他的国是美国的国。你别惦记了。”
“哦。”董程闭嘴，过了几秒钟才听出她着话里有话，“嘿！我对你木哥可是至死不渝！”
那位与董程表白的服务员穿梭于各个餐桌之间，十分忙碌，只能偶尔抽空瞄他们一眼。她看到董程眼神涣散，像是在发呆，可他眉头微微皱着，又像是在思考。
“他没为难你吧？”董程突然问。
秦青回想两人刚才见面的场景，倒也算不上“为难”。“没有啊。”
“嗯……”董程稍稍放心，“那就好，那就好。”
东西点太多是吃不完的，这是常识，秦青是知道这个常识的，但董程知不知道，她就不知道了。
董程后面又追加了几样东西，两人吃到撑都没有吃完。秦青单手扶着桌子，一手捂着肚子，嘴里不停地喊：“哎哟哎哟！不行啦！不行啦！”
“这是要生了？”董程嘴快说道。
秦青一脚踢上去，鞋子差点甩飞。董程在跟老板结账，没有躲，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脚。
人饿着难受，吃太饱也难受。秦青稍微转转身子，等着董程结完账走人，一转头见董程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瞪大眼睛问他：“你是猪精转世吧！你还吃得下啊？”
“不是啊，这是刚才的海鲜粥，让你送去给那位帅哥吃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单纯看他长得帅。”
秦青不想理他，面无表情，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半夜的，董程不放心秦青一个人，虽然这条小巷也就三百来米，他还是坚持把她送到楼下。
“不开玩笑了。”董程语气认真起来，“柳老太太出事，是你帮忙善后，按理说，他应该感激你才对。可是呢，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就怕他找你麻烦，你说，要是他耍赖，把老太太的死推到你身上，你怎么办？”
秦青低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应该不会吧。”
“吧什么吧啊，咱们不能把人想得太好咯！他是柳老太太的孙子，是回来处理柳老太太的后事，顺便继承财产的，柳老太太留下两套房子，你还租着一套，现在他是你的房东。”
“我会搬走的，正好租期也快到了。”
“我也不会让你再继续住的，但搬家需要时间不是。最近木里工作忙，他那里暂时帮不上忙了，我呢，你就更指望不上，这点自知自明我还是有的。”
秦青轻笑出声。
“你别嫌我啰嗦，一般像这种在国外待了这么久的人，都是很要面子的，不会因为一些小事撕破脸皮。你这段时间呢……尽量跟人客气些，必要的时候展示一下你的热情，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我还不够热情？”
“你别只是表面上热情啊！你，我还不知道？”董程把东西递给她，像老母亲一样嘱咐着，“我就送到这儿了，你自己上去吧。哥这都是为了你好，听我一句劝，和谐社会，搞好人际关系很重要。你木哥已经在路口等着了，我就不陪你上去了啊。”
秦青点点头，“哦，你滚吧。”
秦青故意冷着一张脸，嘴巴抿得紧紧的，不让自己笑出来。她伸出一根手指，董程瞧她一眼，无奈的笑了笑，把袋子挂在上面，又担心东西掉地上，便哄道：“多伸一根手指出来嘛。”
秦青听话地伸出中指，和食指并拢在一起。
董程将袋子放了上去，秦青两指微弯，勾着袋子，好像这袋子里的不是食物，而是地雷。
“走了啊，掰掰。”
秦青朝他挥挥手道别，等人走远了，才转身拿出钥匙打开铁门，随着铁门砰的一声合上，楼道里的灯光亮了。
经过时间的沉淀与累积，新的事物在环境的作用下，变形变色，不再光新亮丽。东西用旧了，人也变老了，所以外国人偷懒，一个单词就有两个意思。那盏照明灯是楼道里的神探，散发出的暖黄色灯光轻易就捕捉到了那使雪白墙壁变旧的犯罪分子。
二楼平台上，秦青站在一片薄薄的光雾前，提起袋子看了看，她其实不是很想给唐宋元送东西吃，显得她献殷勤似的。她叹了口气，周围又暗下来，她不得不在下一次踩上台阶时，使脚上的力度加重几分。
算了，反正不花她的钱，就当是给归国同胞感受祖国的温暖了。
秦青站在门口，将东西从右手换到左手，她抬起右手，准备敲门。她没敢太用力，轻轻的两声，怕吵其他人。
十几秒过去，没有人开门。秦青又敲了两下，想要敲第三下时，手停住了，这么晚了。“要不算了吧。”她想，“唐宋元肯定睡了，自己何必把人叫醒，强行塞一堆食物给人家呢。”
十分的合情合理。
秦青被自己说服了，她松了一口气，刚想要走，屋内响起了脚步声，下一秒，里面那扇木门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