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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挨顿揍

纪历扑到床边跪着,把一纸方子小人书端正放在床沿儿,眼睛直直地盯着,小胸脯激动得起伏不已,“霍什么甲,新故事,我爸都没听说过的!”

那简直是天之恩赐。

韩岁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贴着纪历跪在床边的地面上,心里想伸手去摸摸那纸方子却没敢伸,眼睛紧紧盯着纪历拆报纸的手。

纪历腾出工夫瞅瞅他,嘱咐地说,“你别碰啊!手干净么?”

“我不碰!”韩岁明也不解释手的洁净程度,立刻点头答应,“我就看看。”

纪历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还在烧火,马上停下拆报纸的动作,直身站起来,嘴里嘟囔着说,“我去洗手。韩岁明你别动啊,就看着,等我回来再拆!”

“嗯!”韩岁明还是应着,眼睛死死盯着拆了一个角还啥也没能露出来的纸方子,仿佛自己有副火眼金睛,可以透过包裹的报纸将里面的东西看个一清二楚。

纪历如飞地扑出房去洗手。

张桂云一边忙着给煮肘子的大锅撇沫一边拿眼睛瞄着纪历,故意哼道,“这嘚瑟的。”

“哎,你别打击我姑娘啊!”纪博文立刻说她,“我们乐着呢!”

纪历其实啥都听不见,她使劲儿搓着手上的肥皂沫,然后哗啦哗啦冲干净,胡乱在脸盆架上的毛巾上擦擦又跑回自己屋去。

这回三下两下拆了报纸皮儿,纪历只怕手上还有湿气,使劲儿甩了几下才摸过第一本小人书,喜不自胜地端详一下封面,跟韩岁明说话的语调都有几分颤抖,“是真人的!韩岁明,是真人的!”

已经进入发展末段的连环画《霍元甲》采用了当时的新技术,由一页一页的剧照钉撰而成,虽然仍是黑白印刷,比起线条插画还是传神太多。

毕竟是影视不甚发达的时代,人们对真实图像的渴望远远高于绘制图形。

韩岁明也忘了一切,他更紧地贴在纪历身边,瞪眼看着封面上那个长衫蹲马的男人,暂时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你可别伸手啊!”纪历话音都抖还是没忘了自己的占有欲,“我拿着,咱俩一起看。你别翻,我翻。”

韩岁明有的看就有了全世界,没啥不能应的,“你翻!你翻!”

围在张桂云身边玩水舀子的纪史感觉到屋里的两个大孩子在分享好东西,蹒跚着一双小肉腿摸到纪历门口,咿咿呀呀地喊,“姐……姐……”

沉浸在新世界里的纪历扭头一看,登时如临大敌,嗷地喊了一声,“出去!”

那声太大了,颤颤巍巍往屋里摸的纪史不妨,吓了一大跳,瘪瘪嘴就哭起来。

厨房里的张桂云听见气得不行,丢了手里的锅铲就冲进来,一边抱起儿子一边高声骂人,“纪历你要死是不是?使劲儿喊啥?他离你那些破书大老远呢,你要把他吓死才高兴啊?”

“出去出去!”纪历忙着看书,语气十分不耐烦,“他哈喇子溜湫的,埋汰死了。还逮啥摸啥!”

张桂云听她跟自己也语气不好,越发火了,“纪历你可目中无人的没谁了啊?连亲弟弟都容不下。他埋汰,你多干净?你是仙女儿?谁惯得你这么独性的臭毛病啊?一套破小人书可比手足亲人都要重要?再说书谁给你买的?不是你爸的钱,不是咱家的钱?”

“我爸给我买的,给我!”纪历烦躁起来,大着声音使劲儿强调,“我的,就不行人碰。”

张桂云转身就把兀自哭咧咧的纪史放在一边,边挽袖子边冲纪历走了过去,“因为这些破小人书跟你惹多少气了?啊?你的你的,啥都是你的。仗着你爸惯着你是不是?你看我今儿咋收拾你!”

纪历眼瞅着张桂云大步过来了,不怕她打自己,只怕她碰着自己的新宝贝,返身一把搂住床上散放着的书。

纪博文本来没想管,这时听见张桂云炸了,跟进屋来拽着媳妇劝解,“行了行了,天黑了都,赶紧做饭吃饭,别为了点点儿的事儿就打孩子。纪历你也是,这么大的姑娘咋还不懂事儿呢?吓唬弟弟不说还跟你妈顶嘴,爸教你那些东西都忘哪儿去了?”

张桂云的火哪能说消就消?顿了两秒不见纪历认错,就仍旧声势巨大地挣着丈夫的阻挡,“她眼里有啥?小人书比她妈可强多了!今儿我就都给你烧了,看你再嘚瑟的?”

纪历眼瞅着纪博文要拽不住张桂云了似的,心里恐慌起来,哇地一声嚎起来,边哭边发狠道,“你要给我烧了我就不活了,我死去!”

张桂云说的不过气话,哪儿就真烧书了?可纪历这样不服管教的态度实在激怒了她,她猛地一甩丈夫,冲过去就抢纪历搂着的书,“哎哟把你厉害的?今儿我就真烧一个,看你不死还不行了!”

纪历魂飞魄散嘴里也还不肯服软,小身子使劲儿趴在那些书上,扯开了嗓门使劲儿嚎。

韩岁明也给这阵势吓着了,伸开双臂抢上前去,一边保护纪历和那些书,一边央求,“婶儿,别……别的。”

“岁明你躲了!”张桂云给纪历的哭叫气得不成,大着嗓门嚷嚷,“今儿我就收拾收拾这个没爹没娘的混蛋玩意儿!”

韩岁明挡不住她,就伸手过去抱她的腰,“婶儿你别生气,别生气,纪历就是太高兴了,忘了好好说话,她都害怕了,婶儿你饶了她……”

纪博文也过来拽老婆,“行了,好了,看看锅去。本来高兴事儿整得连喊带叫的,更把儿子吓着了!”

张桂云见状觉得起到了威慑的目的本想完事儿了,奈何纪历哭得满脸是泪浑身哆嗦还要找死,仍旧扯着嗓门叫唤,“你就是看不得我高兴!就是心疼我爸花了钱!啥都给你儿子就好了!他是祖宗,吓一下都不行!”

张桂云没想到她还敢顶嘴,不由给气懵了,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拦得她苦,她就摸过旁边柜上一个铁皮盒子朝纪历砸了过去,出手的瞬间啥也没想。

那盒子比张桂云手都大,原是别人送纪博文的一盒高档饼干,现在装着纪历的橡皮头啊扣子啊之类的小玩意,不算太沉也不算太轻,盛怒的张桂云准头极佳,盒子角立着砸在纪历脑门子上,血线滋儿就下来了。

纪历一下就不哭了,张着嘴瞪着张桂云,懵了。

韩岁明回头一瞅,惊慌地喊了一声,“纪历!”

纪博文也登时沉了脸,他使劲儿搡开张桂云,蹿上前去抱住纪历,一边认真查看一边连声安慰,“没事儿没事儿,爸看看爸看看!别怕!没事儿!”

张桂云也傻了,这会儿没人顾得上拦着她,她却站在原地不动弹了。

本来给几个咋咋呼呼的大人弄晕了头的纪史看到血,又大声哭了起来,“姐……”

“没事儿没事儿!就一个小口儿!”纪博文赶紧又安慰地上的儿子,然后黑着脸说媳妇,“抱着孩子,都得让你吓死!”

张桂云也没精神还嘴了,愣愣地抱起儿子。

“爸……”纪历一点儿也不哭了,躺在纪博文的怀抱里小声地问,“能不能死?”

“屁!”纪老师简直要给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姑娘气死了,一边抱着她,将她身体打横,好令脑门上的血别往下滴,一边哼道,“离死大老远呢!让你气人,瞎说话,该!”说完了又扭头对一旁惊呆了的韩岁明温声说道,“岁明啊!你婶儿那屋的五斗柜抽屉里有消毒棉和胶布,还有碘酒,你帮叔拿过来!”

韩岁明如梦方醒,起身就跑。

一屋子的人都消停了。

纪博文始终抱着纪历,等消毒用品的时候腾出一只手来拽纪历使劲儿攥着的一本小人书,“新书都攥皱了,不让别人碰你自己祸害?你说你是不是傻?你妈不是让你气的么?哪儿就舍得烧你的书了?挺大个姑娘不知道好好说话,就知道顶嘴!”

张桂云心里疼得不行,听见丈夫这话忍不住了,眼泪刷刷淌了下来。

她怀里的纪史见着又害怕了,伸着小手去给妈妈擦泪,“不哭,妈……不哭……”

纪历歪头看看张桂云,心里有点儿不得劲儿,更多的还是不服气,转开眼睛没吭气儿。

韩岁明抓着碘酒和棉花跑回来,眼睛紧紧盯着纪历的伤口。

纪博文这才想起安慰他来,“没事儿,岁明。你别紧张。叔就着你的手给她消消毒,不深的小口子,不等过年就好了!”

韩岁明嗯了一下,没再说话。

消完了毒纪博文把纪历横放在床上,“老实躺一会儿别动,看再淌血。别睡觉,脑袋迷糊就跟爸说。”

纪历只觉得自己就在死亡的边缘转悠,心里害怕,听话不动,侧眼看看果真被自己弄皱巴了的小人书,悲从中来,又忍不住哭。

张桂云见她那样心里难受,抱着纪史就出去了。

一墙之隔的吴凤芝早就听到了动静,这时隔着杖子在外面喊,“桂云!桂云!”

张桂云瞅瞅炉膛里的火和铁锅里的水,见都没有问题,拽条围巾给纪史裹了脑袋就开门出去了。

“咋地啦?”吴凤芝立刻问,“我这边油锅滋滋响,也没挡住听纪历叫唤!”

“没事儿!”张桂云心里还是难受,只摇头道,“死崽子不听话,让我给打了。”

“你老打孩子!”吴凤芝数落她说,“那是个天生犟的,你打就打好了?打坏没?”

“脑袋出血了!”张桂云有点儿哽咽。

吴凤芝吓了一跳,“啥?出血了?”

张桂云见她拔腿就要过来,忙道:“没事儿!她爸给她消毒了,躺着呢!你别过来看了,那她更觉得自己有理了呢!”

吴凤芝闻言顿住脚步,认真瞅瞅张桂云的红眼圈,心虚起来,“因为啥啊?不会是……因为我们岁明吧?”

“岁明才不惹她!” 张桂云朝前举举纪史,“因为这个!嫌我们埋汰!”

吴凤芝这才放下了心,“真没啥事儿?要不送卫生所看看去吧!”

“我不管了!” 张桂云也有一点儿赌气,“老纪有谱。都是他惯的。”

吴凤芝很少看见张桂云脆弱,不由笑了,“这纪历啊!也是事儿多。咱们纪史还埋汰啊?没有干净人了呢!行了,外头冷,快进屋吧!不打也打了,就别再说她了啊!”

见了血光,一家人都安静了。

张桂云默默烧火做饭,不再去瞧纪历。

纪历直溜溜地平躺着,时不时抹抹眼泪。

韩岁明沉默不语,一本一本帮纪历整理变形了的小人书。

纪博文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孩子,轻声劝抚纪历,“行了啊!都说离死大老远了,没完了呢!爸知道你哭啥,哭你不让别人碰自己弄没样儿了的小人书是不是?爸这就用热水缸子给你熨平了去。”

“嗯!”韩岁明也说,“我跟叔一块儿,一张一张给你熨,这也没死褶,肯定看不出来。”

“你陪着她!”纪博文则道,他站起身,“作够了该困了,别让她睡,碰了脑袋了……得观察几个小时。”

“啊!” 韩岁明闻言立刻答应了。这任务更加重要,韩岁明往纪历跟前凑了凑,认真瞅她的脸。

纪博文捧着那些小人书出去了。

张桂云在厨房切白菜,见丈夫出来,面色不善地往他脸上瞅了一眼,然后又瞅瞅那些小人书,接着切菜,哐哐地,但没吭声。

“打孩子没个数!”纪博文压低声音数落媳妇,“心疼你跟谁说?”

“我才不心疼她!”张桂云恢复了嘴硬,“没老没少的死丫崽子,该揍!”

纪博文闻言噗嗤乐了,摇头叹道,“成天念叨随谁随谁,我看就随你!娘俩一个样儿,有话不能好好说!”

闹了一场,纪历真有些困,记着爸爸的嘱咐,硬熬着不睡,就和韩岁明说话,“韩岁明,你说我爸能把小人书都熨平乎吗?”

“能。”韩岁明笃定地道,“叔不说谎。”

“里面都是人脸,皱了就看不清眉眼了。”纪历特别心疼。

“叔肯定挨张给你瞅,你别担心。” 韩岁明隔窗望着又是倒水又是翻书紧着忙活的纪博文,继续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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