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5章 半山茶园
陆亚东与周舟结婚的时候，连在深圳的柳萍都赶回来参加，与陆亚东关系最好的江明川却没出现。他说是因为签证过期的问题在日本耽搁了，但金果果却觉得他是故意的。
别人不知道，金果果却清楚他对周舟的暗恋，只是碍于陆亚东先下手为强，只能选择了退让与默默祝福，在那对恋人确定关系之后，他曾午夜买醉，给她打电话透倾诉过痛苦。
几个好朋友也有各自的中心人物，但金果果始终是这个小圈子里最值得信赖的人。
她是伙伴里读书最好的人，品学兼优，性格沉稳，在她的身上，藏着大家青春年少时候各种小秘密，她总是能妥帖的安置好那些秘密，即使六个人各自有了新生活，有些之间就不再联系了，但和她的纽结还在。
俱往矣。
在死亡面前，年少时候的那点纠缠与痴怨显得微不足道。
“我和柳萍通过电话，她订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回来。杨海在大桥上，马上到了。”见金果果有点恍惚沉默的样子，江明川能理解她的心情，他刚过来看到灵堂，也久久无法平静。
杨海现在住在园区，离家不算远，柳萍深圳飞过来也不过就两个多小时就能到上海，明天下午，六个人就又能聚齐了。只是再也不是以前那种单纯的关系。
五生，一死。
“你有没有和周舟说话？”金果果点了点头，好像缓过来了。
她最担心周舟，明明几天前，周舟还精神抖擞，在视频通话中谈笑风生，调侃着欢迎金果果回故乡来投资创业，她俩一起绘制美好的蓝图，期待着明天。
突然间她变成了寡妇，在公婆的眼里，或许还带着原罪。
“嗯，说了两句，”江明川折了几枚锡箔元宝，放在沙发旁的纸箱里，目光投向不远处沉默的周舟，“你放心，她很坚强，不会那么容易垮的。这是意外，谁也不想的，过一阵一切都会好的。”
即使是最亲密的丈夫，死去了就不可挽回，生者并不能无限制地悲哀下去，只能带着伤痛向前走，最终走出悲剧，寻回自己的人生。时光疗愈一切，说起来却是这么残忍。
“她会好的。”金果果知道周舟很坚强，打小就知道。
周舟的父母去世很早，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从小就懂事聪明，从来不给人添麻烦，一个人坚强勇敢的长大，走出了自己的路。只是这场车祸对她而言又将是当头一棒，黄玉霞的言语更是如尖锐的刀锋，不知道会将她伤成什么样。
“你们在这儿呢？”杨海不知何时从后面过来，声音哽咽，用力抓住了江明川的肩膀，他在江南人中是条魁梧的汉子，高中时就一米八几，这会儿还留了点胡子，头发乱蓬蓬的，更显得粗犷，只是泪流满面的样子实在与这外表形象不搭。
金果果见他衬衫的下摆有一半耷拉在外面，和以前一样不拘小节也不修边幅。
“我还以为是做梦，接到你爸电话的时候我还在睡觉，真当是恶作剧。”杨海捏着拳头，眼里泪光闪动，“这怎么可能？我到了这儿还不敢相信！亚东怎么就出事了？”
金果果还是没有说话，杨海和她一样，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慰周舟，而是和熟悉的老友先说上几句，估计也在平息内心的悲痛。
陆亚东出事是在傍晚，大约五点多，金大群帮忙通知亲友差不多是七八点。杨海这么早就睡了？金果果觉得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这种时候，想点和死者无关的事，才能转移一点窒息的难过。
“你这作息好改改了。”江明川对杨海的生活更了解些，“你也三十岁人了，不工作就算了，至少饮食规律要正常，否则伤身体怎么办？总得多活几年。”
“我平时下午两点就起了，就今天玩游戏上头，当时就觉得不对。”杨海满不在乎，大概觉得自己每天下午两点起床也算是一种规律，“每天作息规律又能怎么样，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看亚东……”
他说着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杨海是最不爱学习的那个，他小时候家境在六个人里面最好，整天琢磨着打游戏玩儿，就不想上大学。高考砸了之后，他爸给他找了个花钱的三本，混了两年最后也没读下去，一心想搞电竞，可惜大概是天赋问题，训练了几年也没啥名堂。等年纪大了就更没什么出息，好在家里拆迁弄了好几套房，吃喝不愁，他也就乐得逍遥自在。
江明川也沉默了。
网上流行一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一个先到，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终于开始接受人生的无常。
金果果终于站起身，往周舟那边走去。
周舟凄然的抬起头看着她，虽然一切都变了，但穿着高中时衣服的果果，瞬间将她拉回了过去。
“我回来了。”金果果对着她低低说道，“我们都回来了。”
周舟一头埋进年少时的闺蜜肩膀，热泪一点点浸湿那带着熟悉味道的旧外套，最终淹没所有的回忆。
外面的雨又大了起来，轰隆隆的雷声从众人的心尖上碾过，压不住灵堂凄厉的哭声。
半坡上，一处实验基地灯火通明，山雨太大，看不清门口的牌子， 只见和民居建筑风格迥异的基地朝南面全是落地玻璃，里面人影晃晃，似乎还没下班。
几个年轻的科研人员众星捧月围着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请教问题，那男人戴着金丝眼镜，锐利的眼神透着股智力感，如果不是发际线稍稍后移，露出饱含知识的大额头，完全看不出这是个资深科研专家。
“张老师，您看这儿，δ因子的配平似乎有点问题。”
“获取的GTP结晶纯度高于标准值，马上要做多品种对比分析，请确认一下实验流程。”
众人的语气都是发自内心的崇拜与认可，这是他们的主心骨，也是项目的主导者——长江青年学者、国家杰青、中国科学院硕士生导师张炜很享受这种追捧，他矜持又认真地予以指点，每一句点拨都让学生们露出茅塞顿开的神情。
风雨中一辆出租车无声无息滑过，停在门口，车灯耀眼。
这么晚还有人来这里，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张炜眼尖，扫到出租车中那瘦削的身影，忽然变了表情，顺手夺过身边学生的一把伞，猫着腰一溜冲进雨里。
“学弟，这么大的雨，你怎么真过来了？试验园有大家照看，不用担心。”张炜殷勤地车门外撑着伞，不停叮嘱，“小心地上滑，小心头上……别淋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