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情冷暖
孟瑜脚步虽小,速度却很快的出了堂屋,把嘈杂的声音丢在了身后。
等进了新房,关上门后,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怎么了?”陈四郎放下手里的书,招手让小媳妇坐到自己旁边。
“我很不舒服。”
孟瑜知道不该说,可沉浸在陈四郎温柔的目光里,不知不觉的就把话都说了出来。
“抱歉,让我们鱼儿受委屈了。”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这一场病,让陈世正看清楚了很多东西。
很多事情,不是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原本他是少年秀才,人生一片花团锦簇。
陈姑姑那时候围在他身边一口一个乖侄子,一口一个好侄子,再有她每逢年节大事小情的必提着礼物上门,而礼物里又每次都有自己喜欢吃的肉。
陈世正就以为陈姑姑很喜欢他。
等这次生病,陈姑姑借口周转不开,只借了三百个铜钱。
看过他一次,门还没出,嘴里就说着为了这么一个病殃殃的人耗尽钱财不值得,该把银钱花在高中有望的三哥身上。
而那个没有天赋,偏偏要死读书的堂哥,却在知道家里钱不够用的时候,主动退了学堂,还厚着脸皮把剩下几个月的束脩房钱给拿了回来。
陈世正都能想到二堂哥在向夫子退束脩时,挨了多少白眼和冷嘲热讽。
堂哥死读书时,陈世正认为他是看自己和三哥读书轻松,所以他也要求读,哪怕是死读书,是在浪费时间。
陈世正就觉得堂哥嫉贤妒能,恐怕心里得恨死自己和三哥了。
不过他那时风光无限,于是他在心里劝自己大度的护着堂哥,怎么说都是姓陈的,而且容忍失败者是成功者的雅容。
病重后,知道堂哥抄书换钱给自己买药的时候,陈世正觉得自己以前瞎了眼。
“自以为是的亲情只是奉承,暗自怀疑的亲人却能贡献一切。我是的了一场大病,不过现在我好了。”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他陈世正的病,不是这场算计,也不是这次躺了快两个月的风寒。
他真正的病是入了一场花团锦簇的幻梦,陷在了不绝于耳的称颂里。
幻梦终究是幻,终有烟消云散的一天。
幻梦散了,他醒了,这场病也就好了。
按理说,孟瑜应该听不懂,可不可思议的是,孟瑜听了陈世正的话,她知道陈世正在说什么。
“夫君,即使没有那些奉承,你也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秀才。”
举世誉之,或者举世非之,都只是外物,改变不了你。
考中秀才,靠的是你脑子中的知识,靠的是你依据知识展现出来的才华。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你学到的知识是你自己的!”
这句话突兀的冒了出来,孟瑜也脱口而出说了出来。
“只有你学到的知识是你自己的!鱼儿真睿智。”
没人教过,孟瑜又不识字,这句话只能是孟瑜自己想出来的。
虽然用睿智形容一个小女孩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可在孟瑜说出“只有你学到的知识是你自己的”这句话的时候,陈世正觉得只有睿智这个词配得上形容自己的小媳妇,不说聪明不够格,就连通透都欠缺格调。
“鱼儿不怕,夫君已经想明白了。不会因为那些墙头草的抛弃,怀疑自己的。”
他还是想要走一条光芒璀璨的路,不过这次他会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不会飘在半空中了。
“这条路,有多光芒万丈,就有多危机四伏,孟瑜怕不怕,敢不敢和我一起走?”
陈世正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孩,正巧孟瑜也看向了他。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男人和女孩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
陈世正觉得自己疯了,孟瑜还小,她真的懂自己在邀请什么吗?
刚送完客人,来找自家弟弟的陈三郎,敲门的手顿住了。
“我怕,不过有夫君在,我就不怕了。我陪着夫君一起走,夫君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孟瑜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了陈四郎的手里,任由男人的大手把自己的手包裹住。
“当然,夫君会保护鱼儿。”
孟瑜半躺在夫君的怀里,温热把她包围住了,不一会儿,就感觉眼皮泛酸,不过三五个呼吸,人就睡熟了。
陈三郎没有进屋,而是转身走了。
女孩离着真正长大还需要好几年,可女孩的声音里,却饱含着坚定和信任,是对未来陪夫君一起走的坚定,也是对这个男人会对自己好的信任。
声音的稚嫩,完全无损承诺的郑重,更凸显了许诺人的赤诚。
他家四郎真幸运。
而他没有这份运气。
陈世文是个豁达的人,他羡慕四郎运气好,却没想过破坏,也没想过抢夺。
他同时也是个坚定的人,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披荆斩棘,哪怕通向理想的路只能踽踽独行。
陈家的客人还在络绎不绝的赶来,一波刚走,一波又来。堂屋的茶水就没有断过,陈家女眷觉得自己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前院书房里陈家男人们也说的没话说了。
那厢的陈家人在热热闹闹的接待宾客,这厢陈世正和他的小媳妇正搂抱着呼呼大睡。
他们是陈家除了小孩儿外,最清闲的人了。
太阳缓缓的向西行,等日头偏西,送走最后一拨人后,陈母一手垂着自己的腰,一边向四郎和孟瑜的新房走去。
真的老了!年轻的时候,下地干活,一干就是一天,都没事。
现在就着聊天,都受不了了。
这半天下来,腰酸痛的不行,就连胳膊腿都不舒服。
陈四郎和孟瑜的新房就在东跨院的正房。这原本是陈三郎和陈四郎兄弟两住的,后来先做了陈三郎的新房,现在又成了陈四郎的新房。
陈家的住宅是陈三郎和陈四郎两兄弟县试过后选址建造的,分为三跨两进。中院面积最大,正房有五间,东西跨院小一些,只有三间正房,三个院子都各有三间东西厢东厢房。
陈老太爷和大房夫妻住在了中院正房,二房住在了西跨院,陈大郎一家住在了中院西厢房。
陈小妹原本跟着父母住在正房,云母和孟瑶搬进东跨院西厢房后,她也随着搬进了东厢房。
陈三郎成亲的时候,四郎搬出东跨院正房,搬到了中院东厢。
周家大小姐嫁进陈家没两个月,就吵着陈家太小,闹着要搬走,一番折腾后,带着自己的下人和嫁妆,搬进了县城陪嫁宅子里。
陈三嫂搬走后,陈四郎也没有搬回去,反而是陈三郎搬进了中院东厢靠南的屋子。
自此东跨院就没有住人了,只有陈家女眷时不时去打扫一番,维护着房屋。
直到孟瑜母女三人进陈家,东跨院才又有人住了进去。
孟瑜嫁进来后,先是跟着住在东厢房里,等陈四郎醒了,他们夫妻才一起搬进了东跨院正房。
陈母直接开门走了进去,床帐挂着,她直接就看见小儿子搂抱着媳妇睡的正香。
小儿子搂着小儿媳的姿势,跟小时候搂布老虎的样子一模一样,所以陈母也没有怀疑自家小儿子有什么恋童癖,而是认定了本性难移。
陈母没有出声,又悄手悄脚地退出了屋子。
“窈窈,走,跟大娘去吃好吃的。”
孟瑶睡眼朦胧的看着陈母跟做贼似的,不知道她在搞什么。
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小哈欠,孟瑶跟着陈母走了。
她中午吃的很饱,睡了一下午后,就又饿了。房间里又没有吃的,孟瑶才起床打算去找食物。
陈母只是觉得小孩子都喜欢好吃的,正好歪打正着,把孟瑶给诱惑过去了。
这天直到晚饭都熟了,陈四郎和孟瑜两个人都还没有醒,最后夫妻两个还是被人叫后,才醒过来的。
孟瑜醒来后,既尴尬又脸红。
从小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睡懒觉,还是在大白天睡懒觉。
尤其是饭都由别人给端到手边了。
这种日子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在孟家的时候,别说睡懒觉等着别人做好饭给端到手边了,她就是整日里忙碌,一刻不得闲,孟家人都不会让她吃饱。
要是等着别人伺候,恐怕她骨头都已经烂了。
“鸡汤和饭菜我给你们放这里了,吃完不用管,我一会儿再来收拾碗筷。”陈母说完,就走了。
她吃了饭还得给四郎熬药呢。
县里的大夫都说了,四郎醒来了是好事,只不过他身体还虚着,得多喝几副补药,补一补身体。
陈四郎醒了,吃饭喝药就不用别人喂了。
孟瑜把一张小炕桌放到床上,又从食盒里把饭菜都拿了出来。
在吃饭前,先从砂锅里盛了一碗鸡汤,看陈四郎喝完了,才让他喝粥。
他才刚醒,不能吃别的,只有粥才是适合他吃的。
不过陈四郎喝的粥,也不是普通的白粥,而是一碗香喷喷的鸡丝粥,大米被煮的开花,鸡丝用一点麻油拌过,粥上面飘着一层米油。
吃完饭喝了药,孟瑜帮陈四郎擦洗了手脸,之后自己也梳洗了一番,然后两个人就又上床睡觉了。
两人躺在床上,一时都睡不着。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
陈四郎在老宅时就是和哥哥们睡一起的,也就是建新宅子后,他才有了自己的房间。
孟瑜更惨,小时候和爹娘一起,长大一点后和侄女们挤一间屋子。
就是到了现在,她也是和陈四郎住一间,从来没有哪一间屋子是独属于一个人的。
孟瑜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吸声,越发的睡不着了。
这跟下午的时候不一样。
嫁进来的这些天,她一直压力很大。
陈家人都很好,即使是孟瑜从来没有相处过的陈四郎,在陈母大恩人光环的照耀下,在孟瑜的眼里也是个好人。
他们越好,孟瑜就越不想看到他们失望。
陈家给陈四郎娶媳妇,是想要借喜气冲冲陈家的霉气和陈四郎身上的病气。
可她嫁进来就真的管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