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3章 密室
正午，一行车马从太师府出来，浩浩荡荡地驶在街上。
走在最前头的马车金碧辉煌，车厢四角挂满金铃，灯笼上的“卫”字赫然醒目，引得街上的人频频注目。
不必说，这是卫太师掌珠卫大小姐的马车。
马车后头跟了一众仆役和四辆排车，排车上头摆满各类花卉，开得锦簇烂漫，让人移不开眼。
车内，缃桃替卫怀音扇着扇子，说道：“小姐，虽说下了几场雨，又入了秋，可这正午的太阳也是毒辣，小姐坚持顶着大日头去将军府替谢大将军整理宅院，若是将军知道了，一定夸赞小姐有孝心。”
“表叔久居沙场，不日就抵达京城，京中府邸即便已有人打扫过，恐怕到处空落落的，我们去打点打点，表叔回来看着也开心。”
“咱们小姐是最有心的，难怪太师和将军都疼爱小姐疼爱得不得了！”
“那是自然。”卫怀音豪不谦虚。
拉了几车奇珍异草，将军府自然是要修葺一番的，不过卫怀音此行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
太师府与将军府隔了不到两条街，一行车马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不着急走，慢悠悠地晃着。
几个赏花的书生，亦步亦趋地跟在花车后面，边看边赋诗。
“花痴，真是有趣儿。”缃桃挑着帘子朝外看，嗤笑出声。
卫怀音闻言抬头，朝帘外看了一眼。
有的人是真心赏花，恨不得要将花看穿，可有的人嘛，眼神都要飘到天上去了。
“看花是假，卖弄才学才是真。”
缃桃闻言也察觉几个书生的目光直往这边看，愤愤放下帘子，怒道：“登徒浪子！”
就在这时，车外一个嘶哑尖利的声音叫嚷起来。
“这窝头是我讨来的，为什么全给弟弟，就因为他是个男孩？凭什么女子就要比男子矮一头？凭什么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你们先来？我不信我生来就比你们低贱！还给我！”
“你，你这个不孝女，白眼狼，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老子早就该把你卖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你打！你打！你打死了我娘，现在又要打死我，死就死，这样的地方，我早就不愿呆了！”
“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你别当老子昨天没看见，昨日你给那掌柜的三个铜板，你买了什么好吃的？敢背着你老子弟弟偷吃起来了！”
“那钱是他给我的，我还给他，你就是想打死我，也不用找理由！”
“停车！”卫怀音喝道。
一旁的缃桃已挑了车帘，就见街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干瘦老头正抬脚踢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
卫怀音怒从心起，两三步迈下马车，喊道：“陈淮！”
陈淮当即腾空越到那老头面前，剑柄直击他的腿脚，陈淮自幼习武，这一击颇有力道，老头当即被掀翻在地，疼得双手抱脚嚎叫。
卫怀音见陈淮身后那女孩已倒地不起，嘴角鲜血直冒，立即上前俯身查看她的伤势。
她一手抬起女孩的下巴，两指捏住双颊。
所幸，这些血只是牙齿硌破舌头导致的。
女孩瘦成一把骨头，卫怀音试着抱了抱她，竟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抱起。
女孩睁了睁眼，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喃喃道：“娘……娘……”
说完又歪头晕了过去。
卫怀音心下一软，她幼时生病，夜里烧糊涂了，也难受得喊娘，等第二日病好些清醒了才发觉自己是没娘的。
听刚刚那番争执，这女孩也是没娘的，还是叫这老头活活打死的。
卫怀音冷冷看了还在地上嚎叫的男人一眼，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个人对自己的女儿居然下死手。
“去医馆。”
缃桃忙挑了车帘子，让卫怀音抱着女孩进去。
西大街，林氏医馆大门紧闭。
陈淮上前叩门，许久才有一个小女孩开了门，怯生生漏出一个脑袋。
“爹爹出门给人瞧病去了。”
“算了，回府找陵游吧。”
这小女孩若是受了内伤，这么耽搁下去，恐怕会没命，卫怀音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孩转身要走。
陵游虽然可疑，医术却是高明，何况他总不至于对一个小女孩下毒手。
“等一等！”医馆家的女儿从门里跳出来，用糯糯的嗓音自告奋勇道：“我也可以瞧病。”
缃桃满脸迟疑，指了指受伤的女孩，对医馆女儿说：“你看上去跟她同岁，你真的可以看病？”
“我可以。”医馆女儿点点头，目光坚定。
“好，你来救她。”卫怀音抱着小女孩径直走进医馆。
小女孩被安置在一张小床上，卫怀音坐在堂外的矮凳上看医馆女儿煎药。
“你叫什么名字？”卫怀音问道。
小小年纪就能号脉，药方写得规整，手脚又麻利，是个好苗子。
“我叫慈姑，仁慈的慈，姑嫂的姑，也是一味药的名字。”
慈姑挥着扇子，抬头看着卫怀音回答。
“慈姑，是个好名字。”卫怀音由衷夸赞。
慈姑咧嘴笑道：“我娘取得。”
“你这么小就会号脉可真厉害！”
“我爹娘教我的，也不难。”
卫怀音问：“那你认识所有的药吗？”
慈姑如实答道：“只要不是特别稀罕的药我都识得。”
“那你帮我看看这个，这里边可掺进去对人身体有害的药？”
卫怀音从身上取出一个药包递给慈姑。
慈姑接过药包，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小小的眉头皱了皱，又将药包打开，将里面的药材倒在蒲扇上，拨弄了一番。
“姐姐，这副药可不能多吃，这里面有一味醉心花，用来止痛是很好的，可这副药里醉心花多了些，如果经常吃这副药，很容易产生幻觉，人更烦躁难安，精神恍惚，甚至还会失智。”
陵游果然心怀不轨。
卫怀音神色一凛，难怪父亲这半年来对朝中官员愈加严苛，官员品行或理事稍有不当，父亲总忍不住大发雷霆。
卫怀音问：“若是不小心误食了半年，可有法子调理？”
慈姑想了想，去柜台提笔写了张药方递给卫怀音。
“按方子抓药，每日早晚一碗水煎服，吃上半年。”
卫怀音心中十分感激，让缃桃掏出一个金元宝给她。
慈姑摇摇头，“我只要一包云片糕的钱。”
缃桃将金元宝往她怀里一送，“我家小姐给的，你就收着吧，买个云片糕铺子都成。”
一时半会儿，小女孩恐怕也醒不过来，卫怀音打算先去将军府办完事，再回来顺道接上她们，吩咐缃桃道：“缃桃，你留在这里照顾她，等人醒了，带她们去吃东西。”
缃桃有些迟疑，小姐自小就不喜欢人服侍她，更不喜欢身边围着丫鬟婆子，因而这么多年能近身伺候的只有她和奶娘，可奶娘回老家奔丧去了，今日出门，小姐身边只带了她一个丫头。
她若是留在这儿，谁伺候小姐？陈侍卫再厉害，也是个男人。
可小姐一向说一不二，想做的事情很少有做不成的，缃桃见小姐已经从矮凳上站起来，往门外走，只得应了声是。
临走前，卫怀音叫陈淮留下一个暗卫保护缃桃。
卫怀音上了马车，手中还紧紧攥着药方。
没多久，马车已过了桥，停在将军府门前。
将军府的吴管家忙迎了上来，对卫怀音行礼道：“表小姐，您来了。”
“吴管家，最近您腿疼的毛病好点了吗？”
“劳烦表小姐惦记，多亏了表小姐上次让神医配制的药，现在已经不疼了，让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再多伺候将军几年。哎——小姐，怎么这么多牡丹花？”
卫怀音抬手示意人将花都搬进将军府。
“表叔这几日就回来了，将军府上下光鲜亮丽起来才好迎接表叔凯旋。”
吴管家直笑，“表小姐这般孝心，快进府来歇歇。”
将军府不比太师府气派，整个宅子也只有太师府一半大小，园内景观，苍劲有余，秀气不足，又是秋日，将军府格外萧索冷清。
姚黄魏紫牡丹花一入园子，顿时将庭院上下衬得熠熠生辉。
吴管家看着府中一下子喜庆热闹起来，老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自云嘉长公主去漠北和亲后，将军自请戍守边疆，这么多年几乎是住在了边境。
京中府邸如同虚设，每个人气儿，好不容易将军打了胜仗，回来也是清灰冷灶。
将军府实在缺一位女主人打理操办后宅事宜，可惜将军年已三十有余，也尚未娶妻，更没个子嗣。
吴管家想着，悄悄抬袖拭去眼角的泪水。
卫怀音只当没看见，吩咐一众人道：“你们将庭院布置好后，将府内上上下下每间屋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众人应是。
吴管家道：“表小姐，这些洒扫的活儿，哪用您亲自跑一趟，您派人吱会老奴一声就好。”
“吴管家，这可不行，我要是不亲自来，表叔怎么能记我的好，谁不知道，表叔酿的酒天下无出其右，没准他一高兴，还能多赏我几坛。”
卫怀音一面说着，一面从下人那里接过剪刀，剪下几支盛开的、含苞待放的花，错落有致地插在花瓶里。
“吴管家，我们府里的下人毛手毛脚的，又不认路，还得劳烦您替他们指路了。”
卫怀音时常来将军府，府中上下轻车熟路，吴管家也不再招呼她，笑呵呵地应了，带着一众人去了正堂。
卫怀音抱着花瓶，径直走到书房门口，推门进去转了几圈老旧的藏书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味道，她连着翻了几本，又放回到架子上，将花瓶留下，推门出去。
将军府构造极妙，三面环水一面山，极为易守难攻。
护城河从将军府东、西、南三面环绕而过，正好呈一个“匚”字。
北院背靠倾崎险峻、高入云耸的秀灵山，山脚伸入将军府内院一隅，最妙的是那山脚处恰好有一个天然石洞，后来建造宅院的时候，谢将军命人将石洞岩凿扩建了一番，专门用来窖藏酒水。
不过，卫怀音却知道这石洞另有玄机。
她小时候有一次偷偷跑进石洞里喝酒，喝醉了就躺在石洞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响声吵醒，迷迷糊糊中看到岩壁上凭空出现一道门，表叔从里面走出来，将地上的她抱了出去。
想来那石洞是打通了山体，能通往外面。
她回家后同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倒是没说什么，只叫她不许泄露出去。
虽然卫怀音一向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但在这件事上，很识趣地没有过多追问，家家都有秘辛，京中高门大户的暗格、密室要是放到明面上，加起来估计也有半个护城河大小。
何况她自己家也有密室，实在不足为怪。
提及密室，铜镜中三年后发生的，李邺派人来抓她的时候，按理说躲进密室几日，再趁机逃走，逃脱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可偏偏她们并没有这样做。
也许那时候太师府的密室已然暴露了……
或许府中的内奸不止陵游一人。
她必须将从前没弄明白的事情通通理清楚，就比如将军府里的石洞是怎么回事，出口在哪儿，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卫怀音刚踏进北院，酒香便扑面而来，一进洞口，醉人的香气一拥而上。
洞内温度要比外头低许多，卫怀音被冷意裹挟着往里走，越往里走冷意愈重、光线愈暗。
卫怀音从袖中里取出夜明珠，继续朝内走去。
石洞明面上长约三丈，酒坛、酒缸鳞次栉比地摆放在石洞最深处。
卫怀音盯着酒坛后那面岩壁，表叔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现下毫无破绽，只是一面密不透风的岩壁。
大概有机关，卫怀音想走近一些仔细查看。
忽然——她寒光一瞥，不动声色悄悄后退两步。
这洞里还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