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十章 烧炭
关起门来，姬景行两口子知道姬昭明是有主意的，也知道把良法送与世人是姬昭明的想法。
但门外的人谁能信啊。
你家两岁的小孩听个故事就有孝心要种菜了，行，我们信。小孩有奇思妙想，一个灵感主意真能做成，是你们家有机缘有福气，我们也能信。之前你家还做套娃做摇床的，就算你家出神童了，我们服气。
但这回是冬日的新鲜菜蔬啊，又是上京洛阳这样贵人遍地世家林立的地儿，还是独家，那韭黄当黄金卖都成。这就献出来了？还放出话来，但凡想学的，报名之后就安排着隔几天可以进庄子去瞧。讲解得十分细致，去学过的人都有信心自己能种。若不是现在地上冻了不好挖，大家手里也没有韭菜根，这会儿洛阳外面的农庄现在一定都挖好沟种上了。
这么好的生意啊，除了姬家送礼和自留的，割下来的韭黄都送进了宫里。听说过年前还能有一茬，和姬家交好的太太们最近都递过帖子来约薛氏了，言语说笑，必得定一份韭黄。今年年夜饭菜里若是没有韭黄，丢的可是大人们的脸。
结果你家献出来了，还说是两岁小孩提的？别人家的娃娃这会儿不闹人不抢东西就不错了。
尤其那个种植观察记录、还有后来教学的安排，你家说这都是两岁的娃娃定的？懵谁呢。就是你们家大人有心计，献祥瑞就罢了，还想要给孩子造势博名声。
前几日圣人才在朝上发了火，因为好几个皇亲借势压人，囤积炭火想等着冬日涨价，手下为了抢货闹将起来，打架闹到了皇城司。圣人把他们几个狠狠痛斥了一番，勒令动手的两家禁足反省。没过几天，你们家不光没有与民争利，还要带着百姓赚钱。
真是踩着那几门公侯赚名声，偏打着小孩的旗号，大家只能夸。得了好不算，还总让孩子出门招摇，为了扬名也不怕孩子冬天冻病了。小小翰林修撰，竟然是沽名钓誉之辈。
外面的误会姬景行没有解释，也没办法解释。他说的全是事实，别人不信没办法，都是嫉妒让他们不肯相信。若有什么探视的眼神扫过来，他一概当做羡慕的目光，接收的很开心。
其实圣上也误会了，赏姬景行、让皇后赏杜氏，却只口头嘉奖了姬昭明。
圣上以为的是：姬家小孩子机灵，因缘巧合真的做成了事，大人不计私利，献上良法。
不枉自己重用姬无涯，他侄子家都孩子孝顺、大人忠心，这是家风好啊。
姬二爷大名姬无涯，简在帝心，在户部帮圣上管着钱袋子。
话说回来，姬景行不在意外面的话，可还是心疼女儿的。孩子看着健壮，但日日往外跑他也担心。知道姬昭明主意大，姬景行干脆和女儿抱怨诉委屈，想让姬昭明在家里陪着杜氏，有什么想问的让守仁来府里汇报也行嘛。
姬昭明对父亲的遭遇表示了心疼，但并不认同这个解决办法。她的竹炭都已经烧出来了，只是还在晾晒并且调整工艺，很快就能交成果了好嘛。
“他们怎么能如此抹黑父亲，太过分了！父亲您放心，女儿进出都很注意保暖，秋婆婆和小雪都在我身边不曾离开半步，小心着呢。今日我再去看看，之后几日就都不去了，乖乖在家守着娘亲过生辰。”
还有两日就是姬昭明的两周岁生日，姬家虽然不会特意为了她庆祝大办，但她也是能收一圈礼物的。姬昭明想想自己的私账册子就十分期待。
杜文茵忍不住抱怨：“你还知道要过生辰了啊，还当你要住在庄子里，生辰礼物都不要了呢。”
“要的，要的。到时候我自己就能吃一整只鸭子！”
泰安楼的烤鸭调味做的很好，是姬昭明特意求杜氏加的菜。
哄好了杜氏，姬昭明又用公筷给姬景行添菜伺候，不叫她父亲有空闲再张口提起让她留在院里。
吃罢早餐，姬景行整理一番去上值，姬昭明也回去把自己左三层右三层得包好，准备出发去庄子。
在门口刚要上马车，姬昭明突然一顿，眼珠转几圈然后拉着小雪嘀咕了几句。
小雪眨眨眼，扶着姬昭明，大声关切道：“小姐，今日还是不去了吧。这么冷的天，若是冻病了，老爷夫人都要心疼的。”
“娘亲为我缝制的冬衣特别暖和！”，姬昭明更大声，差不多是用喊的。
“皇后娘娘赏赐的手钏十分精美，娘亲特别喜欢。我还要努力，再给娘亲挣副头面才好！好不容易才说动父亲不要阻拦我，我以后还要给娘亲挣诰命呢！”
这几句真是用上吃奶的劲儿在喊，说完姬昭明就赶紧猫进车里，捧着手炉凑到小脸庞。
“好冷好冷，说几句话就觉得冷风在往嘴里灌。”
秋婆子把车上炭盆的火小心得挑旺些，面上止不住得笑。她是杜氏母亲身边的丫头，看着杜氏长大的，又作为陪嫁跟过来，一直帮杜氏打理嫁妆，对杜氏的忠心绝无二话。
杜氏性格柔弱，嫁了个爱重她的好夫君，秋婆婆就恨不得天天给菩萨上香感谢了。这会儿看着小小姐才丁点大就这么孝顺，她恨不得再加三炷香谢谢菩萨保佑。
小雪端来热水给姬昭明暖暖，垫上好几个靠垫，铺着小褥子，然后搂着姬昭明让她依靠着自己。坐马车真的不是什么舒适体验，只能靠软装尽量减震。
等到了庄子，来迎人的守仁满面喜意：“小姐快来看看，竹炭该是成了！”
跟着来到土窑前，炭都已经取出来用筐装好摆齐。门口还有两个炭盆，其中放了一些炭块，正在烧着。漆黑的炭块边角处已经变为灰白色了，看起来没有明火，也没有烟，把手放在上面，已经能感受到热气了。
守仁搬来小板凳给姬昭明坐在屋门口，炭盆放在旁边，她好守着看效果。
又端来一个深深的陶盆，装七分满的水，架在火上试火力。冬日冷，几个人围坐一圈却觉得心里热烘烘的。
“小姐，这土窑烧制竹炭，一次量大，不过出炭率较之前罐烧比要低些，只有两成。但窑里温度高，烧出来的炭密度更大些。”他们现在烧的两份都是用土窑制法烧的竹炭。
把毛竹先切段晾晒七天，然后紧密堆放在大窑里，引火升温。先烧上两三天后再添些柴火，等待毛竹在其中也被引燃，又要大概七八天时间。
等到窑背稍烫，烟囱里开始冒灰黄色、气味辛辣、有汗臭味的烟时，就可以开始封窑了。两个进风口都要封得严实，守仁用砖围了一小圈，直接用窑灰填进去，盖得密不透风。
把烟囱也封上一半，又闷烧七八天，等那些烟气都开始变得清香了，就可以把烟囱和进风口的堵塞去掉。一直烧到看不到烟，就进入精炼阶段，此时算是成功了一小半。
再慢慢放风进入窑内，因为其中是高温，有了氧气，炭自然又会再烧红起来。在窑的外围隔半个到一个时辰就开一个三寸见方的小洞进风，大概十个时辰后，窑内火力会很旺，烟团中喷出很多蓝色的火焰。这时就可以把开口扩大直到全都打开，并且清理干净窑灰了。
再炼上近一个时辰，靠近窑背的那些蓝色火焰会像是一条美丽的瀑布。这时基本就算是成了，可以准备封窑，用木板、细沙等物将窑封严实，封死绝不能透气。
等上三天三夜，窑背基本就不会烫手了。此时开窑先小心开个口子，静待一会儿，观察其中确实没有复燃，说明温度真的降下来了，就可以全部打开窑门了。
“这土窑烧法麻烦耗时，出炭率也低些，但造价便宜，一次烧制的量又大，成本折算下来倒是好些。咱们之前试的罐烧只要三天，出炭率能有三成，可惜产量难以提高。”
守仁说的罐烧，其实是姬昭明提出的“干馏法”，使用外热式立式干馏釜。
把毛竹预干处理过后，码放进容器中，出口分馏处理，置于火上烧。此法基本能防止竹炭被氧化，所以得炭率高些，但是容积小、产量低。姬昭明不想它又变成“冬日奢侈品”。干馏法证明竹子可以烧成竹炭以后，姬昭明就催着守仁再试试土窑法了，扩大产量降低成本，要让竹炭普及了，才能达成所愿。
而且“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这句口号洗脑效果一流，牢牢扎根在了姬昭明的脑海里。推广竹炭，保护环境，即使别人现在不觉得节约树木资源有什么，但姬昭明自己知道，她心里舒服呀。
姬昭明不知道的是，木材资源已经是个摆在圣人桌案上的问题了。
建国初期的战乱已经过去，百姓休养生息，人口增长，这些都是国家发展的好事情。但不管是做饭还是取暖，都要用燃料，再加上建房、建城、建军事工事、建水利工事……藜国现在还没有直面环境恶化的恶果，但木材燃料已经在逐年涨价了。今年几家皇亲想要囤积炭火牟利，便是因为这些。圣人目光长远，已经发现了问题，只是还没有解决之法。
对此一无所知的姬昭明，满意得赞扬夸奖过守仁，挨个鼓励参与实验的几个农户。这个实验班子她非常满意，踏实肯干，任劳任怨，劳动人民朴实啊。
“咱们的实验经费还剩四两，就不分了，拜托秋婆婆帮忙去买些肉和酒来给大家庆祝。诸位等我回家和父亲母亲讨赏去！”
姬昭明亲自用小竹筐捡了一筐炭，打算带回家去要奖金。
“还要麻烦守仁叔随我回府，把实验报告都完善整理完才叫圆满。”
“是，小人一定不叫小姐失望！”在场所有人的兴奋喜悦都比姬昭明更甚。虽然是他们亲手一点点完成的，心里都有准备，但还是没法不激动。
小姐真是菩萨转世，这竹炭既能让他们多赚银钱，也是冬日救命的好东西呀。
今日回程的马车被守仁赶得飞快，姬昭明下车刚迈腿，就被忍不住喜悦的秋婆婆一把抱起来往慎独院去。
“小姐今日冻了许久，还是老婆子抱您吧，快些去给夫人瞧瞧。”
等进了慎独院的正房，杜文茵都惊奇了。秋婆婆一向稳重，她可好多年没见过秋婆婆这样喜形于色了。没等杜氏问话，秋婆子放下姬昭明，就和守仁一起给夫人道喜了。
“恭喜夫人，小人们斗胆请夫人赏。”
杜文茵疑惑的目光看向女儿，转瞬又改为了惊喜。“是……成了？明儿，你们真的烧出竹炭来了？”
“是啊，娘亲，守仁叔他们做成了。今日已经试过了，竹炭品质比木炭还好呢，烧的久，热力也更好些。那些碎屑打碎了，也能制成同心炭。”
姬昭明说完恭恭敬敬对着杜氏行礼：“这是大好事呢！女儿生辰将近，就以此为礼，谢娘亲生育恩情！”
杜氏高兴得要说不出话来。她就是再不精庶务，也知道这竹炭的价值，自己的女儿实在是太能干了。
杜文茵憋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想想后笑问姬昭明：“明儿可算过，这竹炭的成本？”
“三年以上毛竹就很合适，六年以上更佳，虽然出炭率低，但胜在材料便宜。土窑法费时却量大，勾算下来比烧制木炭贱许多呢。说不定能冲的木炭价格降低些，娘亲，我们薄利多销好不好。”
喜事作为贺礼送给娘亲，但技术嘛，和种韭黄一样，姬昭明觉得还是全国“共享”比较好。
“冬日的炭火，能让人不挨饿受冻，这是顶重要的事情。这门生意，咱家自己做，能力还是太小了。”
杜氏已经猜到，她是清流家的女儿，对这个想法十分认同。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娘的好明儿，这是君子作风啊。你爹爹一会儿就能到家了，你自己和他说？”
“娘亲说，这是给娘亲的礼物，娘亲来说。对了，娘亲，我最后剩的一点银子买酒肉给大家庆祝了，这次的事情做得又快又好，守仁叔他们却还没有奖金……”
杜氏捧着肚子笑出声来：“好啊，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说两句好听话，都是为了要银子的！”
“哪有哪有，明儿是真心孝敬娘亲的。”
“你就是嘴甜。依你都依你，给他们包厚厚的红封，今晚就托秋婆婆带回去，好不好？”
“谢谢娘亲，娘亲真是菩萨转世，明儿替他们谢谢娘亲。”
秋婆子和守仁赶紧一起谢夫人赏。吉祥话都是真心在说，室内欢声笑语不断，仿若春日般热闹。
姬景行当晚听媳妇细细讲过以后，激动得只想抱着妻子转圈，双手搭上妻子挺起的肚子又轻轻放下，转身走两步把姬昭明抱了起来，转起圈来像是要把姬昭明甩晕过去。
“贤妻孝子，是我姬景行的福气。”
大笑后放下姬昭明，姬景行温柔得执起妻子的手：“茵娘，得汝为妻，是我此生幸事。不仅你是最好的妻子，还带给我一个最好的女儿。”
杜文茵已经被丈夫的深情告白羞红了脸。她觉得自己才是有福气，丈夫爱重，女儿省心，还都那么优秀。只盼着肚子里的麟儿能有他姐姐八成，她便此生无憾了。
姬景行没有久待，和妻女说一会儿话后，就带着整理好的竹炭烧制笔记去找姬大爷了。
姬大爷沉默许久，然后轻叹一声：“明姐儿是个好孩子，你娶了个好媳妇。但这份上表，你是想自己递？”
若是由姬二爷上表，这样的大功一件，写在政绩里十分漂亮，作为一份助力或许能推他入阁。
姬大爷在礼部无足轻重，平日打理庶务、沉迷花鸟十分自在，全因姬家的权势主要仰仗二房。姬景昇的高门媳妇又是借姬二爷的光，所以姬大爷的心里还是希望家族的声势更上一步的。明姐儿还是个女孩……
此时需要长子牺牲，姬大爷心里几番措辞，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姬景行心中早有预料。
“父亲，明儿说这是谢她娘亲生育恩情的礼，所以儿子想自己来写表文。斗胆烦请二叔帮忙敬上。”
功劳可以分，但姬景行并不打算让女儿的努力全被抢夺走。对家族他无愧于心，自己的孩子还是要护住的。
姬大爷看着大儿子眼中的坚持，说不出话，思虑一会儿便放弃了。弟弟去献表文，好处也能享受到，他不好更多逼迫姬景行了。
“也好，那便如此吧。你今晚好好拟文，明日早些坐车去，赶在你二叔上朝前，路上在车里细说。”
“是。”报备后姬景行回书房了，实验数据具体清晰，但表文还是要仔细措辞的。
想想妻女，姬景行心中热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