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脸,要棉花
搬回棉花的第一晚,姬昭明睡得非常香甜。她做了个梦,梦到面前有一扇门,拉开之后,就看到装了整整一个仓库的棉花,全是雪白的棉花。每堆都贴了一张大纸,写着“棉被”、“棉衣”、“棉鞋”、“毛巾”……
再往里走,是另一个房间,摆着一架好大的织布机,现代全自动的那种,雪白的棉布在眼前像快进似的飞速织就。姬昭明看了好久,感觉特别解压,但等她想起来要好好看看机器结构的时候,一切就都消失了。梦醒了。
告别美梦,看着屋里那一株才结果的棉花,姬昭明深深叹了口气,又握拳给自己鼓劲儿。虽然任重道远的样子,但一定能成的!
洗漱之后,姬昭明拜托夏婆婆帮自己把棉花搬到了院子里。
“爹爹说它以后会变得白白软软的,像云朵一样。那白色云朵都是白天亮亮的时候才出来,让它多晒太阳,应该很快就能开了。”
棉花喜阳她还是知道的。国内的新疆棉好嘛,当初国外还有一群不要脸的攻击我们的新疆棉,这事儿姬昭明记得可清楚了。新疆那个光照,水果都比别的地方甜,棉花肯定也喜阳。
听说了女儿“胡扯的歪理”,杜文茵一点儿都不意外,还觉得有些道理。她还叮嘱了一些照料的要点:“这白叠子吃水,土壤要湿润着。要是太干了,就像是一直不给明儿喝水似的,它会渴坏的。”
“好,娘亲放心,明儿一定不让它渴到。”保湿呗,容易。姬昭明表示这都是小事儿,上辈子她还是养过几样盆栽的,浇水这种小事情,麻烦她可是太大材小用了。
上午姬昭明就去寻了个水盆回来,又跟娘亲讨了几根碎布条,拧在一起浸湿水,然后一头放在水里,一头塞进了白叠子的盆里。
是的,姬昭明搞了“懒人花盆”。她上辈子养绿萝就用的这个,大小两个套盆,绿萝种在小盆里,外面的大盆中装上水,套上以后不能没过小盆的底。然后拿根棉线浸在水里,一头塞到小盆的土里。土壤就可以通过棉线慢慢吸水了,一周换一次大盆里的水,绿萝都养爆盆了。省事不说,还不用担心浇水浇多了或者少了,既不会干又不会烂根。
“娘亲你看,我把水放在这里,还给花安了胳膊,它渴了就能自己来吸水了。”
杜氏由着姬昭明折腾。一盆花罢了,养坏也不打紧,女儿玩得开心就值。
这盆棉花的棉桃本来就快要成熟,将要吐絮。“懒人花盆”提供了充足的水分,才到晒太阳的第七天,姬昭明就看到了自己期待多时的棉花。
正午阳光下,翠绿的大叶子托着,婴儿拳头大的雪团推开遮挡多时的门扉,终于露出雪白的面庞。
姬昭明和娘亲美美得吃过了午饭,正准备回屋午睡,在门口就瞧见了这位“白云美人”,乐的嗷一嗓子就跑了过去。花盆放在房门屋檐下的台阶上,小女童伸手就把这一团给摘了。
夏婆子看着小姐撒欢跑过去的样子刚想乐,脸就僵了。
这盆白叠子养得很好,如今可算到好赏玩的时候,竟然这就没了吗?一边心里可惜着,一边虚扶着小姐,一只手还护在小姐肩膀的位置。这是提防着怕姬昭明把棉花吃了。
不怪夏婆子以为姬昭明要吃棉花,她那嘴巴乐的,手送一下连拳头都能吞了。
这可是太好太好的东西了,在历史书上都是要单独提的,工业革命的开端都是搞的它。
利用起来的原理还简单,姬昭明都想好怎么“发明”珍妮机了。
先说自己好奇怎么纺线,在旁边转悠一会儿,假装绊倒摔跤,踹翻小纺车,然后指着还能转的轮子问她娘亲:“为什么就一个轮子啊,多放几个轮子一起转不行么?”。
这情节走向,太自然了,自己就是好奇的天真小女孩,娘亲肯定是“试试不亏”、“女儿说了那就整”,然后把课题交给鲁工。齐活。
高低史书上得记一段吧,工农联盟的基础打好,我这个理科生算是对得起历史和政治老师了。
高举着棉花在夏婆子面前挥了挥,姬昭明就举着跑去找娘亲了。
杜文茵已经躺好快要睡着,听见女儿喊自己,刚睁开眼,就瞧见藕尖似的小手举着一团白叠子。
“娘亲快看,我种出来了!”姬昭明说着就伸出另外几根藕尖,把棉絮揪了出来。苞叶直接扔给旁边打扇子的知书,姬昭明恨不得把棉絮揪碎了。摘出的棉籽都小心翼翼得放在床边,弄出了一点很干净的棉团,展示给杜文茵看。
“真的和云朵一样,软软的!像一团绒毛!”
没有棉花的冬天并没有冻到姬昭明,因为她这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穿的是丝绵和羽绒。丝绵就是蚕丝,作为夹层它的保暖能力和棉花不相上下,羽绒的保暖性更不必说。过冬时姬昭明可是庆幸了无数次,没有托生到普通人家……
夏婆子、知礼的生活水平在这个时代那也是挺不错了,但也只是宝贝得穿了件填羊毛的背心。丝绸衣裳想都不用想,她们冬天穿的可是纸衣。
对,麻布衣服,夹层用弄得很软的纸填充。保暖效果只有一些吧,当时就把姬昭明看哭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想不出好办法,才一岁的小女孩,哭着把丫头婆子往自己的暖炕上拉,还不想放她们去做事。但任性没用,当时的姬昭明最多、最多,也就是晚间喊冷多添炭、窝在陪夜的人怀里多睡会儿罢了。
那时候姬昭明就想过要找棉花,但一岁的小姐是没机会做成这件事的。
她本来以为,还要好多年才能有个“搜罗奇花异草”的喜好,结果这么快东西就送到了眼前。她知道这不是一日之功,一两年内还要看人受冻,但从明年开始,耍赖、打滚或者撒娇,她非得盯着父母为她种成片不可。自己生在富贵人家少吃一份苦,有父母骄纵疼爱,只要能开个好头,让家里人意识到好处,定能成的。
可惜姬昭明的这许多心思,杜文茵一点儿都没感受到。
杜氏有疼宠女儿的心,却想不出别的。刚开的白叠子就这么摘了、糟蹋了,也没关系。女儿还记得她父亲说的“像云朵”,还能联想到羽绒,多么孝顺、多么聪慧、多么天真无邪。
亲娘不上套也正常。暗示引导没用,没关系,姬昭明还可以打直球,偶尔任性一下也很正常嘛。
“娘亲,明儿喜欢这个白叠子。明儿还要种!种多多的,要塞满院子,明儿要住在云朵里,要在云朵里睡觉嘛。”
第一次听女儿提出这么奢侈的要求,杜氏还没有一口回绝,反过来逗她:“装满院子?那要种很多,到时候花盆摆的院子都放不下,明儿就没有地方吃饭睡觉了。”
“那院子外面也种。我不管,我就要住在云朵里!明儿一定要睡在云朵里!”姬昭明说着就要开始假哭,“娘不疼明儿了。娘亲是不爱明儿了吗?”
总之不管杜氏怎么哄,姬昭明就是不肯停。杜文茵保证许她种一院子的棉花,还都不行,非逼着签字画押了不可。杜氏笑她:就算自己立字据乱写,她也不知道写的什么。
“等爹爹今晚回来,明儿就求爹爹替娘亲做担保,娘亲就不能赖账了。”
装满一院子的棉花,这个数量非得农庄里种才够,公中不可能给姬昭明胡闹,只能靠她爹娘的私产。想要足够的棉花,非得拖着她爹下水不可。
当晚,姬昭明还真的拿着字据找了姬景行。让姬景行在上面也签字盖章还不够,还闹着要姬景行也写一张字据:承诺如果杜氏没有交出足够的白叠子,就由他补齐。必须让洁白的棉絮可以装满二十个比姬昭明高的箱子。
姬昭明住在西侧厢房,她的卧室大概是个3X4米的长方形。要的数量不能太离谱,但姬昭明已经留了心机。她要“洁白的棉絮”。
种白叠子摘得成熟的果实是籽棉,籽其实占了很多比重。她要求字据“一字不差”,就是要求去籽。姬昭明不知道具体得种多少地才能凑够分量,不过她猜,只靠家里的小花房可能连零头凑不够。这个分量真想弄出来可不少,也就是这会儿忽悠她爹妈,赌姬景行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姬景行夫妇对棉花的产量确实没什么概念,但再没概念,二十个箱子还是有画面感的。若是要二十箱粮食,那都得种好大一片地,更何况盆栽白叠子。
但他们架不住姬昭明嗓子都哭哑了还在求啊,平时捧在手心上的娇儿,哭得脖子都红了,还一个劲儿说“求爹爹了,明儿以后每顿少吃半碗饭省着,慢慢攒,慢慢还给爹爹行不行。”
姬昭明这回真是表演了一下任性到底。姬景行哄不好、讲道理也讲不通,有点丧失耐心了。
“胡闹。你们别干看着了,把小姐抱回去,到她休息的时辰了。”
姬昭明也急了,都已经这么不要脸了,决不能铩羽而归。她抱着姬景行大腿不撒手,小手还抓着裤脚的布料。知礼上来拽她,她就使劲儿挣扎,一下子好大的力气,脑袋磕到了凳腿上。知礼和夏婆子都吓得跪下了。
杜文茵心疼得过来瞧:红彤彤一大片,眼看着就肿起来了。拽她又拽不动,只能跪着把姬昭明搂在怀里,“我的儿啊”,一声声得喊,也是要哭了。
“娘答应你,娘给你种,要多少都种。”
姬景行又心疼又生气:“孩子不能娇惯!她要十盆八盆就算了,哪有那么离谱的?她不懂事你不教,磕一下你就答应,回头她要一屋金子你也给?溺子如杀子,难道我这个亲爹要害她不成。”
杜文茵平时一向以夫为天,道理也都明白,可看着姬昭明额头全都肿着,她不想管什么道理了。
“你瞧瞧她的头,她自小乖巧,没摔过没碰过的,你怎么狠得下心?我知道,我知道,但我的心都要碎了……夫君不给我来给,我虽然陪嫁不多,庄子总还是有一个,就当提前给了她就是了!夫君你快答应了吧,今日是要我们娘几个一起哭死在这儿么。”
大概怀孕真的对性格会有些影响,姬景行从没想过,自己温婉贤惠的妻子也能有这样“不懂事的时候”。爱妻搂着爱女,还怀着一个,闹成这样他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想先应着糊弄姬昭明吧,偏她人小鬼大,又要自己立字据又要盖印。天底下哪有这样惯孩子的。若是个大些的皮小子,他这会儿肯定已经请家法了。可如今……真是没辙了。打不得骂不得,妻子这一胎本来就不稳当,再闹下去怕出问题。
姬景行只能点头,期待第二天再找姬昭明谈谈。女儿可能就是这会儿扭着性儿了,先晾一晾,再讲道理就能懂事了。
后来,姬昭明当然是把不懂事儿进行到底。姬景行提,她就跪:“爹爹要说话不算话吗?明儿真的很喜欢,明儿以后不会胡闹,明儿懂事的。”
碰个软钉子,姬景行很不高兴:“明儿,爹娘知道你聪明,但不可以任性。观赏之物不能吃穿,你要这么多,想过得占多少田地没有?那些地本来能产多少粮食,够多少人吃饱,明儿想过没有?伺候花草还要更精细,收获、取絮又要耗费不知多少人力,我儿一向心善,定不会忍心对不对?”
姬昭明心里在尖叫,谁说不能穿了,你就在这儿忽悠小孩!
她知道这次的要求确实有些出格了,但早做一年夏婆子她们就少受一年苦,平民百姓也早一年能受益。自家条件出得起,她还是坚持想拼一拼。
“爹爹,明儿真的很想要这个。明儿昨晚做了个梦,下了好大好大的雪,明儿躺在云朵里,一点都不冷,可舒服了。”
看这会儿姬景行还有耐心,姬昭明决定加把劲儿忽悠。
“真的,暖暖的,软软的,躺在上面特别舒服。女儿知道这要求过分,要花好多银钱,但女儿也想让爹和娘躺在云朵里,明儿想让爹娘也试试那样舒服的感觉!爹爹就当是借给明儿的银子,明儿以后慢慢还给爹和娘嘛。”
姬景行要被女儿的“孝心”气笑了。感情她是“道理都明白,但是偏要做啊”。人小鬼大,不到两岁的丫头,亏她能想出来这样“借钱孝敬”的主意。
为了孝敬自己,都学会举债了,姬景行当然很感动。
“明儿乖,孝心爹娘都明白,就不必做了。”
“爹爹,你答应好了的,不能反悔!娘也答应了的!银子算我借的还不行吗?”
“借你可以,但你拿什么还?你不是还要给弟弟做雕花摇床么,银子攒够了?”
姬景行不想再啰嗦了,软的不行来硬的,给姬昭明一个教训:“你若是非要不可,也行。占了土地就少了粮食,便从你的口粮里省。明日起,你不要吃饭了,除了回屋睡觉就都呆在祠堂里。不用你跪,在那儿好好反省就行。我知道你聪明有主意,那便去跟祖宗们讲讲,看祖宗们答不答应你祸害田地。”
“那祖宗们要是答应了呢?如何才算数?”
竟然要把一岁半的女儿关祠堂,他也不怕吓坏自己,姬昭明都要怀疑亲爹换芯子了。
姬景行没想到,都这么说了还没吓唬住姬昭明。只能强硬道:“三天,你要是提前求饶,以后就不许再提白叠子。”
“请父亲把我的铺盖也搬到祠堂吧,若祖宗有什么教导,我也好就近听着。”
不就是禁足,谁怕谁!撂下狠话,不等姬景行反应过来,姬昭明就告退离开了。
等到第二日早上,餐桌上没见到女儿,杜文茵用眼神问着身边的夏婆子,平日里她早就接姬昭明过来了。
姬景行怕媳妇着急伤身子,小心开口:“夫人莫急,明儿同为夫打了个赌,那孩子现在正犟着脾气,先不用理,等到晚上她就会来认错了。”
姬景行估摸着女儿饿一天就会乖,没成想第二日早上还是没见着女儿。杜氏苍白着脸,也吃不下东西了。瞧着丈夫的脸色,杜氏也不敢说什么。
待到晚上,杜氏强塞几口小米粥,过不到一刻钟就都吐了干净。姬景行坐不住,去书房待了大半晚,又悄悄转去祠堂外面。
祠堂常年有香火祭祀,姬昭明闻两天已经习惯,还觉得挺好闻的。有些饿,但桌案上的贡品她一点没动。
干呆着无聊,一大家子的祖祖辈辈她都已经认了个齐全。繁体字她不怎么认识,连猜带蒙的看过两圈,干脆抓了日常伺候祠堂的老伯帮她认人。
再然后,姬昭明干脆坐在蒲团上,小嘴巴无声开合讲起自己的“棉花功德经”。若是真的祖宗有灵,那把自己的计划念叨念叨,你们可一定要保佑自己顺顺利利呀,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越说越高兴,三五年的计划全都安排好了,连去籽的轧花机都想好怎么做了。
一开始姬昭明还真没想起来,是念叨产量的时候才意识到。二十箱子的棉花,不知道要种多少,自己要的是皮棉不是籽棉,取出的棉籽说不定能把姬家在洛阳外面所有田地都种满棉花吧。取籽肯定都要好久,也不知道以前那些机械怎么去籽,好像是靠摩擦力和惯性?这得好好想想,不然棉花发霉了都挑不完籽儿。
然后,姬昭明就开始在祖宗面前比比划划做课题了。
棉籽重些,但棉絮抓着分不开,得想想办法。摩擦力在这儿怎么用啊?古代轧花机好像是在桌上立一个架子,有滚筒要手摇的,也有脚踏的。为琢磨轧花机的原理,姬昭明单方面在祖宗们面前说了一天。愁的小手搓衣角,才灵机一动,皮制品抓棉花的摩擦力挺大的,用滚筒去带着转,再反方向去剔棉籽,十有八九能成。
姬景行来看的这会儿,姬昭明已经优化好了:弄个脚踩能活动的刀片,挨着滚筒切线的方向反向使力,滚筒手摇就行,送棉、去籽,皮棉棉籽分作两堆儿,就算是成了。
姬昭明自觉已经“答辩”完毕,此时心满意足,钻进被窝里准备休息。
姬景行许久听不到哭闹声,转身回去睡了。
如此等到第四日吃早饭的时候,姬昭明才笑眯眯得出现,在杜氏旁边陪着她喝米汤。杜氏终于笑出来了,胃口也好,被哄着多吃了一碗。
姬景行板着脸看不下去,吃几口就走了。事已至此,姬景行也不能再反悔阻止。
早饭后,在姬昭明期盼的目光下,杜氏喊了有经验的花匠、庄户来,细细询问计算过要种的田地大小,定下了可称奢侈的安排。
这盆栽的棉絮产量,花匠只会按盆算,估摸不出。庄户听说要拿这稀奇盆景当菜种,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估算。商量半天谁都不敢说准数,还要留些富裕。
最终计划要种十亩地的白叠子。杜文茵惦记着女儿三天未进食的事儿,这会儿正心疼女儿的肠胃,加之她平时打理庶务只是查看账本,具体收成并不算上心,所以顾不上心疼田地。
庄户在田里呆了大半辈子,是心疼得不行,算计着等收了以后还能抢种些菜弥补。这时候的庄户心里忍不住埋怨主家胡闹糟蹋田地,却不知,日后自己恨不得带着全家来给主家磕头。
他种的是祖祖辈辈没想到过的好日子,还种出了自己一家人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