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活着
七天后,程欢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葬礼在今天中午,育英中学后面湖泊】
程欢没有回消息。
她默默换了一身黑色连衣裙,头上带了一个白色花朵的发绳,整体很和谐,如果说唯一违和的就是手上红绳,在镜子中格外扎眼,她将袖子将下拉了拉,红绳塞了进去,只漏出中间镶嵌的三颗黑色的珠子,与连衣裙融为一体。
她到的时候,整个湖的周围已经站满了人,少数是相识的亲戚朋友,多数是自发组织的送别英雄的民众。
程欢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般,脸上看不出悲喜,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
送别词朗读的时候,有人痛心哭喊,有人小声啜泣,只有她没有任何的表情,平静跟着前面人鞠躬。
参加完葬礼,她下午就向医院递了辞职信。
程欢执意要走,医院见挽留无果也就放弃了。
回家路上,她给张岩石发了一条短信,【你在家?半个小时到家。】
张岩石看着一如既往不带任何的情感的信息,简单明了,没有任何的修饰,也不带任何的称呼,他印象中程欢最后一次喊自己的名字,是在初次见面跟父母介绍的时候。
车在马路上飞驰,程欢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愣愣出神。
司机通过镜子看到她的打扮,眼神中透出怜悯,问了一句:“女同志,是家里出了大事吗?”
程欢淡淡说:“一个朋友去世了。”
听着语气淡漠疏离,不带一丝的情绪波动。
司机觉得应是关系不亲近,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女同志,我多嘴一句,看你年纪小,应该不懂,咱们这习俗,只有至亲死了才会头上带白花,朋友的话,你戴这不吉利的”
程欢没有搭话,司机也不好再开口。
程欢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客厅里开着灯,张岩石和他母亲坐在沙发的两头,想知道程欢要说什么,现在他们母子已经同心,前几天的离婚短信一直没有收到回复,今天或许就是给答案的时候。
两人看见程欢的扮相,吃了一惊,同时起身,不管怎么样,生活了几年还是有些感情的。
张岩石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程欢沉默着走向里屋,几分钟后出来时,手里多了几张纸,她放到茶几上。
张岩石狐疑的拿起来,纸张因为年份已经有些许泛黄,映入眼帘的是最上面的四个大字【离婚协议。】
而女方一栏是已经签好字,也盖了章的。
张岩石惊讶:“离婚,你这同意了?之前不是一直不同意吗?”
张岩石本以为程欢这次回来是跟之前一样置之不理,他到时候再想办法劝劝自己的母亲,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程欢:“你签好字,一人一份。”
张岩石弄不清楚,也不能理解程欢突然转变的想法,没等他细细问,张母就喜不自胜,站在一边把笔塞到张岩石手里,催促着他赶紧写。
张岩石大脑一片空白,回神的时候已经按照母亲的指示签完字。
程欢拿起一份,看了一眼,将协议折好放在拎出的密码箱里,而这个箱子里放着她在这个家所有的东西。
箱子搬走以后,这个家就没有任何跟她有关的东西了。
程欢走到门口转身看着张岩石:“婚戒一直在床头抽屉里,你之前买的东西我也都原封未动的放在柜子最上层。”
程欢走了以后,张母疾步走到房间里,将东西都翻出来看了看,兴奋的喊:“儿子,她真的什么都没要,这姑娘真不错,彩礼不要,离婚以后东西也不要。”
张岩石瘫倒在沙发上,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程欢先是回老家看望了父母,把自己的离婚的事情简单说明了一下。
家里人没有多问,也未觉得奇怪,事情仿佛顺理成章。
回到县城,程欢应聘了中学的校医,校长看了她的履历,再三跟她解释了学校情况,收入低,并且几乎是无事可做的,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一种精神消耗。
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年轻护士怎么会愿意来一个中学做校医呢!
程欢只能多次强调自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能够接受这份工作。
学校给她分配了一间宿舍,很简单,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以及一个简易的衣柜。
程欢在桌子上摆了一个相框,里面的两个人穿的很正式,笑的也很开心,身后的背景看起来是在一个酒店前。
那是她和高铖唯一保存下来的合照,只是人死了她才敢光明正大的拿出来。
当了校医,日子就变得平淡起来,闲暇时间多了,她就养些花草。
转眼三个多月时间过去了。
前一个月的时候,她妈妈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并没有什么切实的事情,只是来跟她说两句话,问问最近怎么样。
程欢每次的回答并没有什么差别,她作为一个校医,又有什么可忙的呢?察觉到孩子不对劲,就直接送医院了。
只是闲聊中,她再也没有提过那个男孩子一句话,倒是她妈妈试探提起的时候,她会很平淡的接一两句。
或许连程欢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这样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时间久了,她妈妈来的次数就少了,电话频次增加一些。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代瑾瑾回来了,她不仅是程欢的初中同学,也是她的闺蜜。
两人约在了咖啡馆见面,因为代瑾瑾是学艺术的,她觉得只有咖啡馆那种地方才符合她现在设计师的身份。
程欢早早的就到了,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个慕斯蛋糕,她挖了一块,甜腻的感觉充斥她的味蕾。
她不是很喜欢过甜的东西,喝了口水解腻。“你又背着我偷吃。”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差点呛着她。
代瑾瑾走到对面椅子上,穿着短袖T,配了一条棕褐色的短皮裙,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短靴。
原本的直发烫成了卷发,更加增添了些成熟女人该有的味道。
代瑾瑾将白色手提包放在身后,喊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
两人也有一年多没见了,程欢:“今天三十多度,你不热吗?”
代瑾瑾叹了口气,身体前倾,小声说:“姐妹,我不傻,当然热啊,但是这是潮流,你看明星机场秀吗?夏天穿皮草的都有,我是设计师,要是我穿的跟你一样,我现在就是无业游民了。”
这种时尚程欢确实不能理解。
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来,代瑾瑾一口下去一大半。
程欢:“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苦的东西。”
代瑾瑾从一旁抽出纸巾擦了一下嘴角,:“习惯了,干我们这行的,每天加班加点,精神力要高度集中,一开始我也喝不惯,就这么一小杯每次要放两袋糖。后面习惯了,纯美式我能炫好几杯,现在形成依赖了,即使不工作,每天也得喝上一口才舒服。”
大概聊了一下近期的生活情况,空气沉寂了几分钟,代瑾瑾犹豫片刻,还是问出来了那句话:“你还好吗?”
初中毕业后,她就去外地了,后面工作一直在上海,很少回来,初中的同学除了要好的那几个基本不联系。突然有一天,八百年没有动静的qq,突然炸了一样,不停的弹出消息框。
【真的吗?】
【不会吧,真假的?】
【什么时候的事啊】
【怎么没有人通知啊】
【。。。。】
她好奇往上翻,看到置顶消息,她脑袋轰一下炸开了。
【咱班校草去世了】
校草-高铖,那个像光一样温暖的少年,死了!
接受这个事实后,她几次想给程欢打电话,可是号码点开后,她在铃声响起来之前又挂掉。
她代瑾瑾不知道第一句该说什么,怎么说。
就像是现在,她都没有勇气提起那个名字。
程欢吃了一口蛋糕,很平常的说:“嗯,挺好的,高铖的骨灰洒在了我们中学后面的人工湖里面,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看看”
看到她异常平淡,代瑾瑾既难过又有些伤心,她怎么,怎么能那么平淡呢?
过了一会,代瑾瑾忍不住哽咽着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挺讨厌你的,别人想要的得不到,你呢?你却因为活的太通透又不敢要。”
代瑾瑾:“你说当时多少人羡慕你啊,说实话,你别看我表面没什么,其实我都嫉妒的不行,你结婚两年的时候,我找过他,我有私心的,我在想会不会,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可能呢”
代瑾瑾双手握在咖啡杯上,抬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顿了一下说:“我们坐在消防队门口马路边,他很认真的跟我说,【我好像没办法结婚了】你和他分手以后,他压根就没想过再和别人结婚,你如果,如果,,”
她没有办法说下去,她清楚程欢和高铖之间的差距,她没办法站在自己的角度让她不管不顾,更没办法责备她什么。
程欢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喃喃道:“我努力过的。”
她转头看向代瑾瑾,苦涩又无力道:“我有努力过的。”
只不过她撞了南墙以后才知道,拦着她的不是一时的南墙,而是后面漫长的悠悠岁月。
南墙可破,岁月却只会日复一日的消磨他们所有的爱。
她怕最初的美好都以最后的厌恶结尾。
良久,代瑾瑾拉着她的手,两人之间好像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过了几天,暑假结束了。
学校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
程欢坐在窗前,窗台上绿意盎然,只有最中间一盆里面是光秃秃的,不清楚到底是种了未出结果还是本身闲置在那里的。
“老师,老师,有个人跑操的时候晕倒了。”一个孩子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出来。
程欢下意识打开窗户,操场就在正前方,此时一群人围在一起。
程欢从门口绕出去,扒开人群,是一个初中生倒在地上,看着面色苍白,四肢有些冷,应该是中暑,她赶紧和几个学生把他放到了最近的食堂,拿了瓶苏打水给他喂进去。
过了几分钟,人渐渐恢复了意识,保险起见,还是让父母带去医院详细检查一下。
程欢走出食堂,她看向天空,三点多的太阳还是很毒辣,热感传来,可是她却挪不开脚步。
“彭”一声
“老师,老师,你怎么了。”
“打电话叫救护车”
耳边的吵闹声中,程欢看到一个少年,站在阳光下,笑着跟她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