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10章 书灵（十）
陈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为宋眠舸诊完脉后，他掏出怀里的旧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有些颤抖——一是因为来的太急，二则是因为自己诊出来的结果。
“怕是……”陈大夫心里也一阵叹息，他从医几十年，经他手的病人不知凡几。可是年纪越大越难以淡然面对病人们的生死，这也是他的心病，跨不过这个坎，他的医术竟再也没能精进一分。
他总是觉得愧疚，对于他人给他的“神医”之名并不觉得自喜，而是常常有一种无力感，见过的病人越多，这感受便越深。而现在，这种无力感再次袭上他心头。
宋家这位大公子，出生没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那是他第一次给他开药，现在竟已二十多年了。
宋老爷和宋夫人站在床边，听到陈大夫的话，心凉了半截，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屋内的空气一时之间似乎凝滞起来，开始发苦。
站在一旁的宋眠舸的几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在这样的氛围下，心里也朦朦胧胧产生了一些对死亡的恐惧，相互紧紧依偎着。
“求您救救我儿吧。”宋夫人声音哽咽，泪水止不住地流。她双手合十望天，不知是在祈求陈大夫还是在祷告上天。
陈大夫写下药方，全是些补药。将薄薄几张纸递给宋老爷，他背过身偷偷拭去眼角的一点泪水。
屋里的人渐渐散了，只剩下有吉和其他几个侍从。
霜霜也自请调过来侍候了，她端着刚熬好的药立在一旁。
有吉红着眼睛接过她托盘里的药碗，给昏迷中的宋眠舸一勺一勺地喂药。
芳明在屋里站了许久，心里觉得闷闷地堵得慌，便又不自觉去了东郊山上。四季原本栖身的那棵大树还立在那里，人们系在树枝上祈福的彩带还迎着风飘舞着。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伸手从荷包里拿出一条绸带，在上面郑重地写下宋眠舸的名字，然后飞身将它系到了最高的树枝上。
芳明在树上一直坐到太阳下山，吹着风，心里什么也不去想，不想就不会难过。
宋夫人在佛像前祈祷着，她开始一遍遍抄经书，焚香茹素，祈求上天能眷顾她的孩子几分。
昏迷后的第三天，宋眠舸醒来的时候大家都很惊喜，而且他看起来面色红润，连长期带着的病气都少了些。
宋夫人听到消息，以为是神仙听到了她的所求，含着泪水虔诚地在佛像前磕了几个头，才在侍女的搀扶下往孩子的院落走去。
“去请陈大夫来！”
仆从匆匆往府外去请人，陈大夫却恰好被请去了城外，只好在另一家药堂请了大夫。
新来的大夫给宋眠舸细细“望闻问切”，最后说他现在只是多静养养便好了。
众人原先提着一口气，听完大夫的话，之后都觉得心里沉重的石头被放下来。除了站在一旁的芳明。
她清楚这是为什么。可是鲛珠或是其他宝物都不能改变那个就在不久的结局。
凝滞的气氛重又流动起来，喜悦地跳动着。屋外院子里的雀鸟活泼地发出婉转清脆的长鸣。
日子仿佛又回到之前的平静。芳明和宋眠舸正坐在院子里一起晒太阳。
谢玉昭从院门外跑过来，轻轻锤了一下宋眠舸的肩膀。
“这是好了？前几天我来，真是要吓死我！”
“暂时死不了。”宋眠舸伸手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拂下去。
谢玉昭心情倒是很好——看到好友恢复健康，怎么会不开心呢？上次他来时宋眠舸还在昏迷，他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着的。
他顺势在旁边坐下，突然注意到另一边坐着的芳明，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你，她……”面前的场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朋友。”芳明笑着介绍自己，“你也是他的朋友，我们都是朋友。”
谢玉昭眯起眼睛，怀疑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游移，直到宋眠舸忍不住敲了他一下，他才一拍脑袋。
“险些忘记了，我过来不光是来看你，还是给你送请帖来的。特意哦！”他着重强调“特意”二字。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云锦纹的帖子来，上面用金墨书了一个小小的“囍”字。
宋眠舸疑惑地接过。
谢玉昭便接着解释道：“我和易家那个小姑娘不是早定了娃娃亲吗？之前两家商定的婚期就在最近了。”
他口中的易家的小姑娘，就是在新年夜他哭着说不理他的柳儿。
“给宋家的帖子我父亲已经派人送来了，这是我单独给你的。我重视咱们俩的感情吧哈哈哈。”说着，他又伸出手揽住宋眠舸的肩膀。
“诶，这位姑娘，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到时候也一起去喝杯喜酒啊！”
“那先祝你们白头永携，月圆花好啦！有空一定去沾沾喜气。”芳明笑着应下了，又拿出一块比目同心佩，“就当是给你和易姑娘的礼物。”
谢玉昭感谢地接过玉佩，略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临近婚期，他这个新郎官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他走后，宋眠舸打开请帖看了一眼，时间定在下个月的十九，宜嫁娶的吉日。
阳光温柔地包裹着大地，在这样的温暖中，芳明渐渐放松下来，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宋眠舸见她睡得香甜，起身回去取了一件玉色大氅为她披上。
芳明的脸安静地陷在白色的绒毛之中，梦里也是一片洁白。
她正站在一座石桥上，杨柳依依，薰风醉人。而宋眠舸则自桥下走来，两人相望无言。
梦里的宋眠舸看起来年纪更小些，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醒来后，芳明怔愣了许久。妖怪做的梦总是在预示着什么，这是阿金曾经提醒过她的话。
这个梦又代表什么呢？
宋眠舸看她呆住，以为是自己给她披衣服惹她不悦了，心里正要自责。
“这是你替我盖的吗？谢谢你，很暖和哦。”
宋眠舸抬头，对上她笑眯眯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