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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冰冷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狭窄的逃生通道。唯有云烟手中荧光石散发出的、摇曳不定的微弱光芒,勉强驱散着身周尺许的混沌,勾勒出脚下粗糙坎坷、布满尘灰的石径。

她扶着冰冷刺骨的石壁,一步一挪,艰难前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通道内陈腐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周身伤口在阴寒环境的刺激下,隐隐作痛,经脉中灵力枯竭带来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

身后,那来自裂山魈的、沉闷而持续的撞击咆哮声,早已被厚重的岩石与距离所隔绝,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自己脚步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心脏在胸腔内狂跳的咚咚声,还有那无法抑制的、对前路未知的恐惧与对身后之人的担忧交织而成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锦城……他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如同梦魇,反复啃噬着她的心神。那双冰冷却锐利的眼眸,那柄暗沉的长剑,那最后关头将她推开、独自面对恐怖巨兽的决绝身影……一幕幕在眼前闪现,让她心口阵阵抽紧。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驱散。现在不是沉湎于情绪的时候。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知道答案,才有可能……回报那份或许是利用、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的“救命之恩”。

她握紧了怀中那几瓶温润的【地心玉髓】,这来自深渊的馈赠,是她此刻最大的依仗。但她不敢轻易服用,此地危机四伏,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才能尝试疗伤。

通道依旧向下倾斜,仿佛没有尽头。荧光石的光芒所能照亮的范围之外,是永恒的无边黑暗,仿佛一张巨口,随时准备吞噬这渺小的光点。孤独与绝望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只能咬紧牙关,凭借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机械地、麻木地向前移动。

不知又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半日。时间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失去了意义。

就在她疲惫得几乎要再次瘫倒时,前方通道的风向忽然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清新与湿气的流动空气,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是风!

来自外界的气息!

云烟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心脏因为激动而再次狂跳起来!

有风,就意味着……可能有出口!

她精神大振,疲惫与伤痛仿佛瞬间被驱散了大半。她加快脚步,甚至不顾危险地小跑起来,向着气流传来的方向奔去。

通道开始变得平坦,甚至微微向上倾斜。空气中的尘埃味逐渐变淡,那股清新的、带着草木与湿土气息的空气越来越明显。

光线!

前方极远处,一点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光斑,隐约可见!

不是荧光,不是符文灵光,而是……天光!

是出口!真的是出口!

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云烟!她几乎要喜极而泣,用尽最后的气力,向着那希望的光点狂奔而去!

光点在她视野中迅速放大,逐渐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被藤蔓和杂草半掩的洞口轮廓!

新鲜的、略带寒意的空气汹涌而入,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草木的清新,甚至还有几声遥远的、模糊的鸟鸣!

是外界!她真的逃出来了!

云烟踉跄着扑到洞口,激动得浑身颤抖。她拨开垂落的枯藤和茂密的杂草,迫不及待地向外望去——

映入眼帘的,并非熟悉的青萍山景象,而是一片完全陌生的、雾气氤氲的幽深谷地。

此时似乎是清晨,谷中弥漫着乳白色的薄雾,如同轻纱般缠绕在苍翠的山峦与茂密的古木之间。远处峰峦叠嶂,云雾缭绕,看不清真切。近处草木葱茏,生机勃勃,与遗迹内死寂冰冷的氛围截然不同。

出口位于一面陡峭崖壁的中下部,位置极为隐蔽,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上方是云雾笼罩的山峦。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久违的舒畅感,却也让她因为激动而暂时忽略的伤势再次凸显出来。一阵眩晕袭来,她连忙扶住洞口的岩石,才稳住身形。

暂时安全了。

她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伤势必须立刻处理,而且此地陌生,必须尽快弄清楚身在何处,并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之所。

她退回通道内数丈,找了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仔细倾听和感知了许久,确认附近没有任何妖兽或危险气息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玉瓶。

拔开瓶塞,一股浓郁温和、沁人心脾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正是那【地心玉髓】。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一小口温润如玉的乳白色玉髓服下。

玉髓入腹,并未立刻化为汹涌的药力,而是如同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扩散至四肢百骸。所过之处,冰冷的经脉如同被春风拂过,变得温暖而舒适;隐隐作痛的伤口处传来酥麻痒意,仿佛有新生的肉芽在快速生长;枯竭的丹田气海,也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贪婪地吸收着那精纯温和的能量,重新凝聚起一丝丝微薄的灵力。

效果远超她炼制的任何丹药!而且药性极其温和,无需刻意引导,便能自行滋养修复伤体。

云烟心中大喜,立刻盘膝坐下,运转《九转丹心诀》,全力吸收炼化这难得的圣药。

时间缓缓流逝。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外界的雾气已然散去大半,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谷中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神清气爽,周身伤痛已然减轻了七成,体内灵力也恢复了不少,虽然距离全盛状态尚远,但已非之前那般油尽灯枯。

这地心玉髓,果然神效!

她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玉髓收好,这才有暇仔细打量周围环境,并清点自己的收获。

除了地心玉髓,她还有从那潭边尸骸旁捡到的一柄锈蚀短剑和一个破旧的储物袋。

短剑材质普通,锈迹斑斑,但刃口尚且锋利,聊胜于无。

她将神识探入那储物袋。空间不大,里面东西不多:几块早已灵气尽失的下品灵石碎片;一些腐烂的符箓残渣;一个刻着“水云”二字、却已破裂的身份玉牌(似乎是某个小宗门或散修的标识);还有一本被水汽浸染、字迹模糊大半的兽皮册子。

云烟心中一动,取出那本册子,小心翻开。

册子前半部分记录着一些修炼心得和低阶法术,大多残缺不全,价值不大。但翻到后半部分时,几幅相对清晰的地图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幅手工绘制的、标注着“坠星渊”附近区域的地形图!

图中清晰地标注了她如今所在的这片幽谷,名为“雾隐谷”,位于青萍山脉西北方向的深处,距离青萍镇已有相当一段距离。图中还标注了谷中的几处险地、水源以及一条通往外界的小径。

更重要的是,地图边缘用稍小的字备注了一句:【雾隐谷东南三百里,乃青萍坊市所在】。

青萍坊市!

云烟眼睛一亮!那是青萍山脉附近最大的一处低阶修士聚集交易之地,由几个中小宗门和修仙家族共同维持秩序,远比青萍镇繁华热闹得多!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地图对她而言,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仔细将地图记在心中,又翻了翻册子后面,发现还记录了几种低阶敛息、伪装的法门,虽然粗浅,但正适合她目前隐藏身份、躲避追踪的需求!

收获巨大!

云烟小心翼翼地将地图册和剩余东西收好,心中已有了初步计划。

必须尽快离开雾隐谷,前往青萍坊市!那里鱼龙混杂,易于隐藏,而且有各种修炼资源可供交易,是她目前最好的落脚点和打探消息的地方。

但在此之前,还需做些准备。

她目光扫向洞口外的茂密山林。

凭借《九转丹心诀》赋予的敏锐感知和对草木的亲和力,她很快在附近找到了几种可用于简单伪装的植物汁液和泥土。她将自己的衣物弄得更加破旧,涂抹上汁液和泥污,改变肤色和气味,并将长发简单束起,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落魄的采药人或者低阶散修。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运转那刚学会的粗浅敛息法门,将自身灵力波动压抑到最低,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洞口,沿着地图所示的那条隐蔽小径,向着谷外方向快速行去。

一路有惊无险。雾隐谷中虽有些低阶妖兽,但感知到她刻意压制的、炼气三层的微弱气息,大多不愿主动招惹。她凭借敏锐的感知,提前规避了几处地图标注的险地,终于在日落时分,成功走出了雾隐谷。

按照地图指引,她一路向东南方向而行。

数日后,风尘仆仆、刻意掩饰容貌的云烟,终于远远望见了青萍坊市的轮廓。

那是一座修建在两座山脉夹缝中的巨大城镇,远比青萍镇宏伟得多。高耸的青色石墙环绕,墙上铭刻着简单的防护符文,城门口有修士守卫。城内房屋鳞次栉比,街道上人流如织,各色灵光闪烁,喧闹之声远远传来,充满了活力与……危险的气息。

云烟混在进城的人流中,低着头,缴纳了一块下品灵石(从那些尸骸旁捡到的碎片中勉强凑出)的入城费,顺利进入了坊市。

扑面而来的是更加喧嚣的声浪和复杂的气息。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丹药铺、法器阁、符箓店、材料行……应有尽有。路边还有许多摆摊的散修,叫卖着各种来历不明的物品。形形色色的修士擦肩而过,修为从炼气到筑基不等,甚至偶尔能感受到更强大的气息一闪而过。

繁华,却也混乱。

云烟心中警惕,不敢多看,低调地沿着街道行走,寻找着最便宜的落脚点。

最终,她在坊市最偏僻、灵气最稀薄的西区角落,找到了一家名为“迎仙居”的简陋客栈,用最后几块灵石碎片,租下了一间最便宜的、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的狭小客房。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云烟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疲惫地瘫坐在硬板床上。

总算……暂时安全了。

有了喘息之机,接下来便是打探消息和寻找生计。

她最关心的,自然是青萍镇云家、以及那日遗迹异动后续的消息,还有……锦城的生死。

休息片刻后,她再次走出客栈,来到坊市中人流最密集的茶楼酒肆区域。

她选择了一家名为“百晓楼”的、专门供修士交流信息、价格低廉的茶楼,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灵茶,坐在角落,默默倾听周围的议论。

起初,听到的多是些坊市琐事、宗门传闻、或是哪里发现了什么秘境、出了什么宝贝之类的消息。

直到——

邻桌几个看似散修的汉子,喝多了灵酒,嗓门逐渐大了起来。

“听说了吗?前几天青萍镇那边,可是出了件大事!”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压低声音,却依旧难掩兴奋。

“哦?王老五,你又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同伴笑道。

“嘿!什么小道消息!千真万确!”那王老五瞪眼道,“青萍镇云家,知道吧?就那个小修仙家族,前些日子,他们家后山,据说有宝贝出世!引动了天地异象,好家伙,那光柱,百里外都能看见!”

云烟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茶水险些洒出。她立刻低下头,竖起耳朵,心脏狂跳。

“真的假的?云家那种小家族,能有什么宝贝?”同伴表示怀疑。

“骗你是孙子!”王老五拍着胸脯,“听说惊动了不少人呢!连黑煞窟的那帮煞星都派人去查看了!”

黑煞窟?!云烟心中一凛。那是盘踞在青萍山脉另一侧的一个邪修势力,名声极差,手段狠辣。

“结果呢?”另一人好奇追问。

“结果?嘿!”王老五嗤笑一声,“屁都没找到!听说那异象消失得极快,等各方人马赶到,毛都不剩一根!就云家后山塌了一大片,好像有个什么古洞口被震出来了,但里面空空如也,啥也没有!白折腾一场!”

云烟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遗迹入口确实被毁了,或者再次隐匿了,无人发现。但……黑煞窟的人也去了?这可不是好消息。

“云家这回可是倒了大霉,”王老五继续幸灾乐祸道,“宝贝没捞着,反而惹了一身骚。听说他们家族里好像还丢了个无关紧要的女弟子,估计是趁乱跑了吧?也没人在意。现在啊,云家正焦头烂额地应付各方打探和觊觎呢,嘿嘿……”

云烟默默听着,心中五味杂陈。云家如何,她已不关心。自己被视为“无关紧要”、“趁乱跑了”,正好合了她的意。只是,黑煞窟的介入,让她隐隐感到不安。

她继续凝神倾听,希望能听到关于“锦城”或者“玄衣剑修”的消息。

然而,直到那桌人散去,也再无人提及相关话题。

仿佛那日闯入遗迹的玄衣少年,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真的陨落了吗?

云烟心中怅然若失,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弥漫开来。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迎仙居那狭小的客房,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外界的天光透过狭小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微晃动。

她成功了。

她逃出了生天,摆脱了云家,来到了新的地方。

但为何……心中却感觉如此空落落的,没有丝毫喜悦。

那个冰冷、强大、救了她、也充满了谜团的少年,如同一个烙印,深深留在了她的心底。

她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依旧冰凉坚硬的【墨纹锻骨果】。

这是他现在……唯一留下的东西了吗?

寂静的客房内,只剩下少女轻微而落寞的呼吸声。

新的篇章已经开启,前路依旧迷茫未卜。

但有些东西,似乎已经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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