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清楚?這如何說得清楚?雖說咱們是用了她一些嫁妝……可是也庇護了他們姐弟四年,這筆賬算不清,若是不還嫁妝卻要背上侵吞奩產的惡名,我們賀家實在冤枉。”
朱氏十分不願在史鳳儀面前沒了臉面,可是江家姐弟一時又沒法子安撫,心裡覺得懊惱又委屈。
“此事我來同鳳儀說。”賀定疆揉揉眉心,倒是十分懷念在北境殺敵的日子。
兩個時辰過去,晚膳時,史鳳儀換了一身銀紅色彩繡海棠軟煙羅的齊胸襦裙,外面搭了一件藕白海棠暗紋的褙子,簡單的流蘇髻上只插了一支玉簪,原本過於硬朗的五官顯得柔和許多。
“史小娘子這身妝扮甚是好看,就連周知縣的兩位千金,也沒有史小娘子的這番氣派。”陳秀蓮鼓足勇氣誇獎,她見識過的最尊貴的女子,就是周知縣的夫人和千金,還只是遠遠地偷看。
朱氏恨不得把大兒媳的嘴捂上,史鳳儀看不見的地方狠狠瞪了一眼,陳秀蓮嚇得咬住唇不敢再多說,賀定遠更是要把頭塞到兩股之間。
“怎麼不見江娘子?”史鳳儀好似沒聽見陳秀蓮的話,四下看了看,淺笑著向朱氏問道。
“那個傻……煞風景的江玄衣,最不喜在正堂用膳,倒是和粗使丫頭十分投緣,自然是在灶房裡用飯。”
賀么娘差一點說順嘴,趕緊圓回去,暗暗誇自己機靈,新嫂子面前可不能顯得自己粗魯,那可是宰相的孫女!
“也好,自在一些。”史鳳儀沒有看賀么娘,拿起筷子:“沒想到宣城還會有這樣好的廚子,倒不比相府裡的徐膳師遜色多少,這樣的廚子在臨京,月銀都要在三十兩以上,堪比一位四品官的俸祿。”
“什麼?三十兩?”朱氏沒忍住吃驚,望江樓的菜色確是不錯,可是若論起來,卻不比那姐妹二人強,這要是帶到臨京去……
“這還不算主家打賞,若是操辦一場節宴令主人滿意,少不得另有獎賞銀子,我們府上的徐膳師……”
史鳳儀言語間讓人如沐春風,言笑晏晏地講著一些趣聞,朱氏卻若有所思起來。
後院的灶房裡,江玄衣沒有給賀家人張羅晚膳,只做了兩碗麵和春巧一起吃。
“去京城的將軍府,定然不會帶著我,京城的女使定是比我能幹的,只怕又要賣給別人家……”春巧有些發愁,還是大口吃著面,就怕以後這面也吃不到了。
“京城……就那麼好嗎?”江玄衣緩緩開口問,聲音猶如溫潤玉珠滾動,只是滾動的速度極慢。
春巧驚訝於二娘子回話,說起京城雙眼放亮,一張瘦削的小臉向江玄衣湊了湊:“京城自然好!”
“聽說京城一個坊,就有咱們宣城縣大,那京城裡有……數不過來的坊市,家家宅子前都有石獅子,就和咱們縣衙一樣!”
江玄衣停下挑面的手,抬起頭定定看了一會兒春巧:“並不是,京城的石獅子要吃人的。”
“又說痴話,你又沒去過京城,你怎麼知道!”春巧不服氣地繼續吃麵,也不和江玄衣爭辯,她也覺得江玄衣有時候是痴一些。
“既然你想去,那便去吧。”江玄衣說道。
春巧搖頭:“就算帶著我,只怕一輩子也不得出門,還要受小娘子打罵,二娘子, 不如我就跟著你可好?我的身契只有五兩銀,打雜洗衣的事我都能做。”
江玄衣停下筷子抬頭看春巧,已經十三歲並不比江令儀看起來高,瘦小得身上看不見一點肉,是兩年前朱氏在人牙子那裡買來的,不過是貪圖便宜。
“你知道我是要和二郎君和離的,做不了將軍夫人了。”江玄衣看著春巧說道。
“春巧自是知道,才想跟著娘子,他們沒良心……既然沒良心,我這樣沒用的奴婢,又能討得了什麼好?京城再好,我也過不上好日子,不如跟著娘子,總是不會將我棄了。”
春巧瘦削的小臉有些忐忑,觀察江玄衣的表情。
“好,若你想去京城,我可以送你去。”江玄衣答應,繼續吃麵。
“真的?我是說跟著娘子,京城其實也沒什麼好的……差點忘了,娘子等著!”
春巧急忙把最後一口面扒到嘴裡,放下碗抹了一把嘴,便起身走到灶房門前,四下看了看跑出去了。
一炷香之後,春巧抱著一包東西靈巧地跑進來。
“娘子,你看,這是我在柴垛下面發現的。”春巧像獻寶一樣放下那包東西,是一個青色布包,打開來竟是一件青色斗篷,露出裡面絳紫色的翹頭高靴。
“娘子,這靴子看底便知是新的,只是髒汙了,好像濺上了什麼東西,我最是會清洗這些汙穢。
這樣的靴子和這斗篷拿到成衣鋪子,怕不是能賣一兩銀,這樣娘子只要再湊四兩銀,便能買下我!我就是吃得多些……以後我可以少吃一點!”
春巧目光灼灼看著江玄衣,她害怕再一次被拋棄,就像三年前一樣,她娘說去給她買餅子,就把她交給了人牙子,在那之後一年裡她被賣了四次。
江玄衣垂眸看著靴子和斗篷,點點頭:“好,交給我,不要對旁人說起。”
“娘子答應了?好,春巧知曉,春巧不說。”緊緊捂住嘴,春巧還是藏不住臉上的雀躍欣喜。
……
“你說什麼?江玄衣的嫁妝有那麼多?”史鳳儀不敢置信。
“我也沒想到,今日事發突然,賠了那八百兩便捉襟見肘,若緩些時日應無大礙,所以……與江氏和離一事,還需延後。”賀定疆垂眸歉疚說道。
“延後本也無大礙,只是京城裡事務繁多,在這裡耽擱總是不妥,還是要儘快想個法子。”
史鳳儀心思電轉,她走的每一步都不容有差錯,能到今日得祖父看重,是她唯一脫離開既定命運的機會,賀定疆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她不允許這一環有紕漏。
“江氏姐弟身世坎坷,宣城無人不知,今日聽三弟說外面已經有了傳言,既不能休妻又不可為妾,還有什麼法子能儘快平息?”賀定疆攥拳閉目輕叩眉心,這是他苦思良策時的習慣動作。
“若不然,並嫡?”史鳳儀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