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5章 结草衔环
“哦！能记住我的名字了，你长进了？”杨修停下脚步，厌恶地看着杨正。
忽然指着他身上的衣服怒道：“你从哪里偷来的死人棉袄，血迹斑斑，破烂不堪，进我家的门晦气，快滚出去！”
话音未落，他伸腿就踢了过来。
杨正加快步伐向里走去，看也不看杨修一眼。
本想揍他一顿，但是，他觉得报复一个人，要么一招毙命，要么让他痛不欲生。
一脚两脚的，不顶事。
“我要杀掉你！我要杀掉你！”杨修咆哮着跑进屋子去拿剑。
杨正的躲闪，让他有种歇斯底里的狂躁。
这五年来，杨正就是他的出气筒，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打的皮开肉绽，给一盘剩菜，那傻子就会咧着嘴边吃边笑。
今日踩蚂蚁时，竟然会躲闪了。
杨修觉得被侮辱了！
后院水井边。
杨翠背过手吃力地捶了两下腰，抬头看了一眼惨白的太阳，差点晕倒。
说起来不到四十岁的年龄，这几年洗衣服洗的双手腐烂，浑身疼痛，犹如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唉，正儿跟刘大皮在军营里应该能吃饱饭。”陈翠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嘟囔。
一个傻子在伙房里劈柴、烧锅，做些力气活，有饭吃，有衣穿，杨彪老爷给杨正安排的这个差事，她很满意。
今日的脏衣服格外多，老爷、两位夫人，少爷和三小姐就算了，几个房里的丫环，都拿出一堆衣服让她浆洗。
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欺负人比两位夫人、小姐还刻薄。
本来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想起儿子，她又无奈地俯下身子认真地揉搓起衣服来。
大夫人的卧房门口。
一个身板瘦弱，娇小的小姑娘，双手紧紧地捧着大夫人的马桶，佝偻着腰吃力地走了出来，脚步稍微不稳一点，屎尿就会溅到脸上。
杨正站在后院门口，刚好看到杨灵蹒跚而行的模样，咬牙切齿挤出了两个字：“杨彪！”
杨彪何许人？
三百多年前，杨家先祖杨喜作为从龙之臣，是斩杀过西楚霸王的人物。
再后来，杨家先祖杨宝九岁时，在山里救治了一只黄雀。
黄雀伤好后化成一黄衣童子拜谢，特赠送给杨宝四枚白玉环。
可以保佑他的四位子孙位列三公，为政清廉，处世行事洁白无瑕。
果如所言，杨宝的儿子杨震、孙子杨秉、曾孙杨赐、玄孙杨彪，四世三公，德业相继。
杨正的父亲杨胜是杨彪族弟，同是弘农杨氏子孙，杨彪一世辉煌，而杨胜坟头的野草荒芜，家人凄凉。
“娘，收拾一下，我们走！”杨正路过陈翠身边柔声说道，径直走向杨灵。
“灵儿，跟哥哥走！”杨正接过马桶放到地上，一把拎起杨灵驮到他的双肩上。
正月初春，天寒地冻，十二岁的丫头身上也只穿着单衣，身体更是轻若无物，瘦骨嶙峋。
杨正对她只敢轻拿轻放，生怕一不小心就折了她脆弱的小骨头。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疼得不知所以，眼睛一酸，有股热热的东西涌进了眼里。
上辈子他是吃人的妖怪，一口吞几个，也听过痛苦的嘶吼，也看过别人的挣扎，凡人如草芥。
这辈子，他成了凡人，看到同样苦命的凡人母亲和妹妹，他竟然忘了上辈子的残忍，开始伤感起来了。
揉了揉眼睛，他觉得有点可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曾经的苦难报复过去就行，一个大男人还要做女儿态？
“哥，哥，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不倒掉马桶，大夫人会打死我的！”
杨灵在杨正的脑袋上胡乱地拍着……
“娘，咱们走！”杨正伸手拉上痴呆在当场的陈翠。
轻轻一拉，陈翠一个踉跄撞到了他的怀里，这时才看清，陈翠一样骨瘦如柴，弱不禁风。
摊开陈翠的手掌，满手的冻疮裂口，双手粗糙的如同千年的老树皮。
饶是千军万马里杀出来，心如铁石的杨正，也忍不住瞬间泪涌。
“娘，孩儿失魂十八年，前几日才醒，这些年委屈你了！”
“你，你，你真是我的正儿？”陈翠不可思议地抱住杨正的胳膊，眯着眼睛抬头仔细打量。
陈翠摇着头，眼睛始终不离杨正的脸，知子莫若娘，眼前的人，长相虽然一模一样，但是她隐隐觉得，这个魂儿不是她儿子的。
“还记得你父亲怎么死的吗？”
“我十岁那年冬天，父亲带我来这里投亲，跪求杨彪的马车，被轧死的！”
杨正眼睛里的怒火陡然升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然父亲弥留之际的遗愿是让他们跟在伯父身边，但是身为人子，岂能在仇人家里寄住。
这件事儿极其隐秘，得到正确答案，陈翠的眼睛里含满激动的泪水，心里已经信了七分，却倔强地再次询问：
“你六岁那年走丢后，我是从哪里把你找回来的？”
“娘，那年我不到五岁，摸进了大树下的熊洞，搂着黑熊睡觉，你爬进熊洞时黑熊醒了，你把我抱起来，跑了很远，才腿软的走不动了，说是被吓的。”
记忆如潮，他在杨正的过往里，清晰地看到当时陈翠的表情，震惊，恐惧，却又倔强地瞪着狗熊把他抱起来……
不知道是受原主的影响，还是这具身体和魂魄本来就是他的，他忍不住抱着陈翠失声痛哭起来：
“娘啊，孩儿不孝啊，回魂晚了，让你受苦了！”
来自骨子里和血液里的温暖，让他忽然发现，除了爱情，人世间还有一种更为可贵东西，叫做亲情！
“我的正儿啊，娘等你等的好久啊！”陈翠像是疯了一样，抱着杨正又打又捶，嚎啕大哭。
“让你哭丧！”一声呵斥传来，杨正忽然感觉胸前一疼，诧异地抬起头。
杨修拿着一把带血的剑，脸色狰狞地站在他面前。
杨正看看他身前一道不深的伤口，再看看怀里的母亲软软地往下倒。
顿时，他意识到什么，抬手，满手鲜血，杨修一剑刺穿了他母亲！
“不——”杨正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顾不得其他，抱起陈翠拔腿就往医馆跑去。
杨修在背后得意地看看手中的剑，大笑道：“你不是最听你娘的话吗？不听我的话，就是这个下场！”
“哭什么丧的？”一声怒喝从卧房门口传来，大夫人袁梅火冒三丈地走了出来。
正在梳妆打扮，准备去白马寺礼佛，却听到哭嚎，聒噪！
走到门口刚好看到放在地上的马桶，怒道：
“杨灵你个赔钱货，倒马桶的事儿也做不来，就等着活活饿死吧！”
“娘，我把那婆子杀了！”杨修提着带血的剑走了过来。
一股血腥味儿扑鼻而来，袁梅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傻子的娘？你杀她干嘛，她洗衣服很干净，那丫头片子是个赔钱货。”
“那我去把那丫头也杀了！”杨修提剑要走。
袁梅一把拉住他，叮嘱道：“不许胡闹，赶快去找你父亲，就说杨大傻子发疯，你误伤了他娘。”
说着话，袁梅一把扯烂杨修的衣服，本来还想在他脸上补一拳，却下不了手。
“你装像点，要不然你爹肯定给你上家法！”袁梅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剑，苦口婆心地叮嘱。
“我父亲，他能拿我怎么样？”杨修不屑，但还是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