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單間的病房很安靜,蘇令宜坐在窗邊看景。
窗外的行人並不多,五角楓繁茂的枝葉將初夏的正午陽光扯碎成斑斑駁駁的陰影。
窗內雪白的床鋪上,蘇小雪睡得正香。
蘇令宜覺得,要是這時候泡上一壺茶再捧著一本書,還真有歲月靜好的氣氛。
到了後來,或許是覺得自己不睡個午覺似乎對不起這美好的氣氛,她也在床側躺了下來。
這一覺睡得很沉。
她還做了一個不錯的夢。
夢裡,她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但發現自己已經在那次片場意外中遇難,正在進行遺體道別的時候,她突發奇想地重新鑽進冰冷的屍體裡,然後學著喪屍的動作,緩慢又扭曲地從臺子上爬下來。
驚叫的驚叫,逃竄的逃竄。
她正想開口下個詛咒,人就醒了。
人還在怔懵沒有睜眼的時候,就聽陌生的聲音飄進了耳朵裡。
“……人醒了。”
緊跟著,她感覺有人在強行扒拉她的眼皮子,然後還打光照過來。
“沒事了,當家屬還是要多關注一下病人的情緒,還有,家裡是沒人帶孩子嗎?人都這樣了,還讓她在醫院躺著帶孩子啊?現在可不是舊社會!”
雖然這話不是跟她說的,可是蘇令宜仍是聽得眼皮子直跳。
被光刺激的眼睛緩過來之後,她趕緊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被醫生“訓話”的“背黑鍋家屬”。
雖然只能看到少爺那偉岸的挺拔背影,但蘇令宜也能想象他眼中那三分譏三分寒和四分的漫不經心。
身為有職業操守的打工人,怎麼能讓僱主家的少爺背鍋呢!
於是,蘇令宜忙開了口:“謝謝大夫,他不……”不是我家屬,到了嘴邊,想起這個年代的保守,要是兩個人沒有關係,男的卻又給女的找醫生辦住院,又該怎麼解釋?
好人好事嗎?
別人肯定會覺得她是想他們的智商摁在地上摩擦,說不定背地裡更加認定了倆人在亂搞男女關係。
那可是流氓罪!
就在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眼帶詢問地朝她看過來的時候,蘇令宜略帶歉意地看了嚴馳野一眼,然後輕蹙著眉對醫生說道:“大夫,你誤會了,他是我結拜大哥,我愛人死了,我一時想不開……”
說到這裡,她很快就代入進了自己臨時亂編的劇情裡,即興表演起來。
“大哥是好人,要不是有大哥……我要真走了,留囡囡一個小孩可怎麼辦……”
嚴馳野:“……”呵,艹!
蘇小雪:“……”啊,怎麼辦,我該說什麼?
遇事不會就學!
小朋友偷瞄著蘇令宜,看她美人垂淚,楚楚可憐,當即也把嘴一撇,想著爸媽沒了,立刻就悲傷得無法自拔。
“媽……媽媽……嗚嗚嗚……爸爸……”
蘇小雪哭著把臉埋進了蘇令宜的懷中。
“……”
嚴馳野忽然很想把他媽拎過來,讓她睜大眼睛好好瞧瞧,這就是她嘴裡的“好姑娘”!
那張嘴裡說出來的十句話,能有兩句是真話嗎?只怕一句都沒有!
醫生也略覺尷尬,之前就覺得她慘,現在更覺得她慘了。
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紅顏薄命”吧。
醫生嘆了口氣,但該勸導的還是得勸導:“這位女同志,你看,你還很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你真的應該好好感謝這位同志,要不然,別說你這隻手了,就連命都危險,畢竟傷口感染不是小事。”
感、感染了?
蘇令宜不由愣住。
醫生又交代了兩句之後便離開了。
在短暫的沉默後,嚴馳野瞥見蘇令宜望過來的目光,忽然間就想起他媽常掛在嘴邊的那句:“你別說話,說的都是我不愛聽的。”
他眸色深深地回望她一眼,然後轉身就朝病房門口走:“我去買點水果。”
蘇令宜:“???”
不是,少爺,你沒看到我想跟你道謝真誠的眼神嗎?
我真的沒想吃水果!
看著那扇重新被關上的房門,蘇令宜疑惑地轉向蘇小雪:“小雪,我剛才的樣子看起來是很想吃水果嗎?”
蘇小雪眨了眨眼,搖搖頭。
蘇令宜鬆了口氣,就說,她哪裡看起來都不像在饞水果吧!
“那他幹嘛莫名其妙要去買水果?”總不能是因為尷尬,所以藉著買水果遁走?
蘇令宜覺得自己大概率是猜對了,就聽蘇小雪小朋友歪著腦袋一臉認真地思考:“姐姐,嚴叔叔大概是嘴巴幹了,茶缸裡的水,他一口沒有喝過。”
“真噠?”
“真噠!是小雪倒的水,叔叔沒有喝。”
蘇令宜順著小朋友手指的方向,就看到了床頭櫃上那隻自己從蘇家帶來的原主常用的搪瓷茶杯。
她左右又看了看,確定只有這一隻杯子後,便明白了。
蘇令宜伸出右手將妹妹摟在懷中,想了想,說道:“小雪知道嚴叔叔為什麼沒有喝水嗎?那是因為只有一隻杯子,小雪想想,就算是兩個女生,如果不是關係很好的話,是不是都不會共用杯子?”
見小朋友點了點頭,她又繼續說道:“所以啊,那是姐姐的水杯,姐姐是女生,嚴叔叔是男生,男生是不可以隨便用女生的水杯喝水的,同樣,女生也不能用男生的水杯喝水,除非關係特別特別好~~”
“怎麼樣才是關係好呀?”
小朋友大大的眼睛裡,滿滿的求知慾。
“當然是——”
蘇令宜低頭在小朋友柔軟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笑彎起眉眼:“就像姐姐跟小雪這樣~”
小朋友眼睛亮亮的:“那男生和女生是不是就要像爸爸媽媽那樣才能喝一個杯子?”
“是的呢~”蘇令宜點點頭,“不過呢,小雪說得不錯,但是呢,有條件,還是一人一杯最好啦~”
與病房的歡樂氣氛不同,小朋友口中沒有喝水,嘴巴幹到去買水果的嚴叔叔卻沒有去買水果。
而是轉到走廊的盡頭,倚在窗框邊,抽了支菸。
淡薄的煙霧從指間繚繞著飄向窗外。
不遠處的梧桐樹蔭下,一對青年男女正隔著樹幹背靠背,面帶羞澀地說話。
嚴馳野面無表情地轉開目光,將煙摁滅後,彈了下指尖的菸灰便徑直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