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谷秋見蘇若梨言辭懇切至此,便也不再婉拒,遂將自己心儀的樣式逐一細細道來。
未過多時,蘇若梨便將數張精心繪製的手稿呈於童谷秋眼前,“童夫人,請過目,若有何處尚有不足,我即刻修改。”
童谷秋逐張品鑑,不禁頻頻頷首稱讚:“沒想到蘇郎君繪畫技藝竟如此精湛,這竹子仿若有靈,鮮活靈動,躍然紙上。”
“是夫人你描述精妙。”蘇若梨謙遜回應。
童谷秋擱下手稿,面上帶著一抹歉疚望向蘇若梨,“蘇郎君,真的很感謝你,只是此次事務關乎重大,實不容有半分差池,還望理解。”
“童夫人,沒關係,況且你也給了我擺件的訂單,該是我向你致謝才是。”蘇若梨笑意盈盈。
劉掌櫃在旁趕忙附和:“正是,童夫人,煩請於此留下相關信息,待貨品製成,我們便安排送往貴府。”
“右丞相上官府,下月初五之前送達即可。這是訂金十兩銀子,尾款待送貨上門之日結清。”戈柔款步走到劉掌櫃面前,輕聲說道。
“哐當~”蘇若梨手中的茶杯陡然墜地,茶水四濺。
剎那間,眾人的目光皆聚焦於蘇若梨身上。“蘇郎君,你這是怎麼了?”童谷秋問道。
蘇若梨只覺心跳加速,雙手亦微微顫抖,她緩緩抬眸,望向童谷秋,聲音略帶沙啞:“你……是?”
“這是我們少夫人,上官府的當家主母。”戈柔輕輕一笑,上官家族威名赫赫,可像蘇若梨這般失態者,倒是頭一遭遇見。
“可是有何不妥之處?”童谷秋見蘇若梨臉色有了一絲變化,輕聲問道。
蘇若梨匆忙之中極力整理著自己的心緒,俯身拾起地上的碎片,鎮定自若道:“不……並無不妥,只是我此前未曾與如此富貴的人家有過往來罷了。”
慌亂之際,蘇若梨的手指不慎被碎片劃破,鮮血緩緩從指縫間滲流而出,然而她卻仿若渾然未覺。
童北明眼疾手快,察覺出蘇若梨的異樣,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迅速從懷中掏出自己的手帕,動作輕柔且敏捷地將手帕纏繞在蘇若梨受傷的部位。
“童夫人,既然細節皆已商定妥當,我此刻便需即刻著手籌備事宜,力求提前交付貨品,故而暫時不能多作陪伴了!”
蘇若梨竭力壓抑著內心翻湧的情緒,她深知,若童谷秋再多停留片刻,自己恐怕便會難以自控,將情緒徹底表露出來。
“如此也好,那就辛苦你了!”童谷秋緩緩起身,雖隱隱覺得蘇若梨的言行舉止頗為怪異,但也未作過多思量,只以為她是身體略有不適。
童北明亦是扭頭望向蘇若梨轉過身的背影,目光中帶著疑惑,而後便護送童谷秋返回府邸。
待送走童谷秋一行人之後,劉掌櫃的目光再次緊緊鎖定在那一錠銀子之上,臉上樂開了花,滿心歡喜之下,早已將方才對蘇若梨的種種不滿拋諸腦後。
他亦全然未曾留意到,蘇若梨早已淚流滿面,匆匆朝著庫房奔去。
上官這二字,於蘇若梨而言,仿若尖銳的刺,深深扎入心底最柔軟之處,每一次觸碰,都會帶來無盡的痛苦。
唯有在全神貫注幹活之際,她的思緒方能從那痛苦的深淵稍稍抽離,獲得片刻喘息。
她曾天真地以為,時光的洪流會緩緩衝淡一切傷痛,然而,當那個名字再度被提及,如同一記重錘,猛地擊碎她所有的幻想。
她這才驚覺,那痛感早已深深嵌入靈魂,如同銘刻在石碑上的字跡,歷經風雨,永不磨滅,將永遠在她的生命裡幽居,如影隨形,時刻啃噬著她的心。
倘若在此之前,蘇若梨就知曉童谷秋的身份,她斷然不會爭取這個訂單,可如今,她仿若騎虎難下。
汴梁城如此之大,即便窮盡一日,亦難以遍覽其全貌。
這汴梁城卻又是那麼小,於冥冥之中,那個自己刻意躲閃之人竟如鬼魅般悄然浮現。
命運之神似於暗中悄然撥弄命運之弦,將兩條本應平行之軌跡強行交纏,令其避無可避,無處遁形。
幸運的是,塵世茫茫,除了她自己,並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更沒有人知道她內心的窘迫。
蘇若梨蜷縮在獨屬於自己的小角落,仿若受傷的小鹿,孤獨而又無助。
這一次,蘇若梨哭到近乎昏厥,更甚於當初收到信函的那一刻。
上官童氏,與蘇若梨心中所臆想的形象不同。她溫婉賢淑,善良仁慈,言行舉止大方得體。
在她身上,不見富貴之家千金小姐常有的盛氣凌人,亦不見因家境優渥而生的驕縱蠻橫。
可即便如此,蘇若梨再也無法同往昔般坦然面對童谷秋,甚至對童谷秋的家人——童北明,亦不願面對。
命運之神何其不公,曾經的蘇若梨也是家境優渥的千金閨秀,二八年華之際便已譽滿錢塘。
她的才情卓絕,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而那閉月羞花之貌更是引得無數文人雅士競折腰,為她的才情與容顏所傾慕。
時過境遷,如今卻不得不捨下那精美綺麗之長裙,著上單調質樸的粗布麻衣,幹著粗重的活。
可怨天尤人又有何用?蘇若梨緩緩起身,拭去腮邊淚痕,整理儀容,決然道:“我絕不就此屈服!我絕不認輸!!!”
童北明站在庫房門口,靜靜的看著蘇若梨自我發洩的模樣,並未上前打擾。
“啊~”蘇若梨回過頭,看到童北明的那一刻嚇了一跳,“你為何不出聲?你何時來的?”
童北明送完童谷秋之後,覺得蘇若梨有些反常,遂趕來瞧瞧,沒成想,他竟發現蘇若梨住在如此陰暗狹小的角落,他不由得有些心疼。
童北明走近兩步,眉頭緊蹙道:“你平日就住在此處?”
“與你何干?請你出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蘇若梨毫不客氣道。
童北明心中明白,自己在蘇若梨心中的形象不算太好,往昔她雖對自己不滿,卻至少還會維持表面的禮貌與客氣。
然而此刻,從蘇若梨口中吐出的話語竟滿含厭惡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