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露滿嘴跑火車,確實衝撞騰萬里。騰翼是他這輩子的得意之作,馳騁縱橫一輩子,到老才發現人生奮鬥的意義,全是為了後代子孫,只可惜他命中子嗣不旺,年輕時辛苦耕耘外加風流不羈,卻也只從旁枝結出騰翼這一枝獨秀,更不用說“這花”開得如此動人繁茂,在騰萬里眼裡,自己的兒子就是完人,他挑不出一點兒瑕疵,每每看見他,都會在心裡把自己表揚一翻,這麼優秀的人是他生的,一種自豪感油然而升,於是對騰翼疼愛加器重,除了他能打能罵,誰說都不好使。
“爸,您喝茶。”騰翼為老爺子又續了一杯,“我姐說得有理,不過您放心,這姑娘只要您和我媽能看上,我一定能搞定。”
騰萬里笑呵呵地拍了騰翼一掌,誇口道:“這點也像我,還能在一個女人面前認慫,我跟你說,安排給你的所有相親對象,只能你說不,否則別喊我爸,你得青出於藍勝於藍。”
“那還用說,在這點上,我絕對的顯性遺傳,您老放心。”騰翼哄得老頭兒樂。
“哈哈哈,你小子,再給我倒一杯。”騰萬里心情剎那放睛。
“你要把小翼子教成花心大少了,有你這樣兒的嗎?他身上貼的是世家子弟的標籤,在外面長臉還是丟人,可都姓騰。”騰夫人嘴角抽動,表情似笑非笑,目光中透著冷淡,話卻說得擲地有聲。
大家聽出了話裡的另一層含義,也看出騰夫人的不自在,心裡都稍稍一緊,決定不再跟上騰萬里父子炫耀的節奏,另找話題。
騰夫人打理騰家人情往來幾十年,辦事說話處處講究有分寸,頭頂著當家女主人的光環,待人接物自有一定套路,日常的大小問題,在她這裡都能找到相應的解決辦法。
過於理性,年輕時是她的劣勢,如今已沉澱蛻變成優勢,騰家人多事雜,各自有各自的利益和打算,她得權衡、安撫、牽制,保證騰家的大船在她手裡平穩前行。
所以,她心甘情願接受了騰翼認祖歸宗,在給他名份的同時告訴大家,騰翼擁有的一切,是她給的,而附加條件便是順從,這就是權力。
打算妥協的時候,她自己心裡也沒譜兒,各種與“私生子”有關的狗血劇情,都在她的腦海裡上演了一遍,她表面看似智慧而強大,可在接受騰翼的那一刻,她就意識到自己作為女人的失敗,她的痛苦和迷茫短暫得沒人知曉,狀態很快就調整過來,三個人考慮的焦點是騰翼,大人的格局已定,沒人想改變,也沒人能改變,只要騰翼得到妥善安排,一切便會撥雲見日。
初見騰翼,那種血脈的沿襲,因為“自己的孩子”而令騰夫人對騰翼減弱了幾分不適,又加上騰萬里自始至終的偏袒和喜愛,騰家上下便都見風使舵,對這個“半路”少爺反而高看一眼。
騰夫人對騰翼的態度可以用“有禮有節”四個字概括,至於家人的親近和信任,她本想“來日方長”,對騰翼有一個考核實習階段,到底該怎麼對他,還要看他們之間的緣分,在這點上騰夫人又比較依賴感覺。
騰夫人對騰翼的感覺並不好,她說不出來,但確實存在。起因是她們初次見面時,騰翼那聲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媽——”,她沒想到,在場所有的人都沒想到,按常理不該是這樣。
人們注視著陽光陪伴下的少年,身姿挺拔,害羞有禮,白襯衣牛仔褲,一頭烏黑柔軟的頭髮修剪得妥妥帖帖,他的眼神光亮,像蓄著星星,笑容溫暖,是冬日裡的一杯暖茶,淡淡地,餘香嫋嫋。
一世的美好都賦予給這樣的少年,沒有人會對他產生一點點防備,爸爸媽媽姐姐,難道不該這樣叫嗎?騰萬里的眼淚的都下來了,他跨步上前,將這個視如命根兒的兒子緊緊抱住,頭伏在他的肩頭,久久不能平靜。
大家都鼓掌、感嘆,紛紛表示祝賀,親戚朋友莫不錦上添花的一番誇讚,爭先將準備好的禮物塞了騰翼滿懷。
只有騰夫人的笑容一直掛在嘴邊,與她精緻的妝容融為一體,直到夜深人靜,眾人散去,她才卸下偽裝,心裡透出的隱隱不適,令她不禁混身輕顫。
那孩子的年齡不大不小,正是青春叛逆的時候,可待人接物的能力絕對甩出同齡人幾條街,她不相信這是那個出身小門戶的女人可以教育出來的,或許是遺傳吧,她這樣安慰自己,聯想到騰萬里,丈夫身上的優缺點她比任何人都瞭解,也比任何人更無奈,一想到騰翼同樣具有冷狠而隱忍的性格,騰夫人心裡泛起一陣強烈的不安,她看著鏡中的自己足足一刻鐘,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應對之策已經在心裡慢慢顯出了雛形,隨後心胸豁然開朗,疲憊的臉孔在昏黃燈光的暈染下,依然是一副掌控大局的泰然之色。
家宴開席,一大家子圍坐一圈,按主次長幼就坐,唯騰翼夾在騰氏夫婦中間,如眾星捧月,貴寵地位,無人可比,身後幾個家傭不苟言笑、服飾統一,垂手侍立。
輕柔的音樂響起,餐車緩緩推入,兩名家傭依次上菜,舉手投足盡顯五星級酒店服務生的專業和品質,每一道菜品在掀蓋的一刻驚豔四座,眾人壓抑著食慾,耐心地聽完介紹,完成餐前的飲食知識科普。
騰翼總會將夾起的第一筷,輕輕地放進騰夫人的盤子裡,一言不發,像是完成祭祀儀式,第一杯酒總是先灑地上一樣。
大家對於多年來的這一幕已經習以為常,等騰夫人動了筷子,便都談笑開吃,一派家和萬事興的畫面。
“小翼,你入董事局的事兒,程序走的差不多了,你那邊準備的怎麼樣了?”騰萬里放下酒杯問。
“我已經準備好了,爸。”騰翼放下筷子,恭敬地回答。
“那我就把會議時間安排在下個月十號,沒什麼問題,我就叫姚凱去安排。”
“沒問題,放心吧,爸。”
騰翼的餘光瞟向姚凱,笑容在皮下凍結了幾秒,眼神凌厲,銳不可擋地投過去,姚凱一哆嗦,到嘴邊的肉沒夾住,掉到衣襟上,騰翼恢復了笑容,姚凱在老婆責怪的眼神下,起身致歉,回房換衣服去了。
“好,等把你這檔子事了了,我就能安心進山,看看咱們新開拓的草藥種植區的情況了,到時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
“我陪您一起去。”
“來,咱爺倆碰一個。”
“您少喝點。”
“臭小子,瞧不起我。”騰萬里說著一口入喉,閉上眼睛,讓那股灼熱在五臟六腑間遊竄一遍,才舒展眉頭,心情愉快地衝著騰翼說:“你也來個痛快的。”
騰翼便一飲而盡,將空杯不輕不重地擲於桌上,漂亮而大氣的陪酒模樣,博得老爺子一陣歡心。
大家跟著紛紛舉杯,痛飲慶功酒的架式,歡迎未來的新股東在事業上更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