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喬再次醒來時,天色已經全黑了。他拿出手機看了眼,三點半。
凌晨三點半。
整座醫院都沉沉睡去了,冰涼的銀白月光透過窗戶灑入病房,四下裡一片寂靜,江喬摸了下自己的額頭,退燒了。
吊針已經被拔掉,左手手背上只留著一枚白色貼布用來貼住針眼,此刻上面暈著豆大的血色痕跡。
江喬沒急著離開,而是靠在病床上,打開手機,簡單的查了下自己以前的資產,果然已經全都歸於白念名下。
見到這個名字以後,他忽然說不清道不明的覺得好笑,初見時他對白唸的心情比起厭惡,就更像是嫉妒,而如今果然也變成了自己只能望其項背的境地。
只是江喬有點兒不懂,這個人到底有什麼魔力,能夠勾得謝晨樂也願意圍著他打轉?
還是說,就只是單純的厭惡自己,才願意去幫助白念?
總不能是因為正義感吧。
退燒後的大腦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整件事的脈絡也一點點清晰起來。
不止是謝晨樂和沈隨。
岑連星說生日宴那天,他等自己等到十二點才離開,是為了告訴自己白唸的那些事。
但,仔細想想,岑連星會那麼好心嗎?
他和自己交惡了那麼久,幾乎每次相遇都會用一種高高在上的不屑眼神睥睨自己,比起好心,江喬更願意相信他是來落井下石的。
那麼岑連星又是怎麼知道那個消息的呢?
只有一個答案:他也是參與者之一。
這不奇怪,以前自己和岑連星的確關係好不假,可後面幾年,準確來說是白念出現以後,岑連星就開始像條狗一樣去黏糊著白念,並再也沒有與自己有過哪怕半點友好的表示。
還有江書洲。
只是一天過去,自己就被A市幾乎所有場所禁行,哪怕動作再快,這也不是一夕之間就能輕易完成的事,必然是蓄謀已久。
江書洲、岑連星、謝晨樂、沈隨,他們都是早就知道真相的人,且在暗中等待機會的到來,而那個時機一來,他們就會毫不留情地將白念捧上寶座,將自己踹入萬丈深淵。
江喬真不知道是不是該感謝他們,還留給自己了一個還算痛快的生日。
他摸了下唇,有點想抽菸。
放輕動作穿好衣服,離開病床時,床架發出“吱呀”的輕響聲。走進洗手間,用水龍頭簡單的進行了洗漱。
鏡子裡,面色蒼白的青年臉上帶著溼漉漉的水花,身上衣服被睡得皺了,因為接連而來的打擊,顯得有些憔悴,倒是將眉眼間那點稚氣壓下去不少。
細白的脖頸下,在衣領的半遮半掩間,依舊可以看見緋紅的吻痕,那是沈隨昨夜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
江喬的手指輕撫上去,男人溫柔的唇和輕聲的誘哄,已然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一點都不後悔。
如果再來一次……就算再來一百萬次,江喬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即便如今落到如此可憐的境地,他也不得不承認,他依舊誠摯而熱烈的愛著沈隨。
這或許很悲哀,可沒愛的人豈不是更悲哀嗎?何況他也得到過心愛的男人。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世上有很多人,究其一生都無法得到真正愛的人,甚至連選擇權都沒有,只能無可奈何的隨波逐流。江喬和他們比起來,已經無比的幸運。
可也正因如此,知道沈隨背叛自己後,那種痛苦傷心的感覺,是從內心最深處由內向外延伸的,像是將一把尖刀裹在最柔軟的內核,於是痛也更加深刻。
“沈隨,”江喬看著鏡子,紅唇微動,無聲自語,“我們結婚三年,你還是依舊忘不了白念嗎?”
他不是不知道因為自己的緣故,沈隨在公司裡、親友裡的位置都無比尷尬,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那強烈的佔有慾,有時不安,哪怕一刻見不到沈隨,心中都會如同烈火焚燒。
怎麼辦呢?
那種隨時隨地一個電話就能找到沈隨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沈隨再也不屬於自己了。
說到底,最後用錢財和權勢威逼利誘來的感情,註定如此,一方再深情,落在另一方心裡,也微薄如紙。
怎麼辦呢?
江喬深呼出一口氣,努力剋制住打電話找沈隨的衝動,免得自己自取其辱。
他的驕傲已所剩無幾,最後這一點,他不想再被人碾在腳底。
沉悶的走廊裡,只有護士站裡亮著昏沉的燈,江喬拿著外套,向值班護士道了聲謝,便下樓離開了。
從醫院旁的小超市裡隨意買了包煙,凌晨三點半的城市靜得溫柔,公交站臺旁,一點橘紅的火光亮起,又很快消散去,一點如星星般不時明滅的火星在青年的唇齒間閃爍著。
劣質尼古丁的氣味嗆得江喬有些難受,不過這刺激倒是剛剛正好。
這個點就連公車都停了,地鐵站也早已關門,街道上除了零星幾個店家,就只有外賣員在來回穿梭。
江喬仰起頭,看著層層疊疊的高樓,水泥製成的龐大牢籠,他曾經在裡面醉生夢死,如今他落魄到無家可去,可城市卻依舊如往常一般屹立著,無所謂有誰活著,也無所謂有誰死去。
寂寥的夜晚,令他更加渴求另一個人的懷抱與溫暖。
簡直想到快要瘋掉。
沈隨。
沈隨。
江喬狠狠抽了一口煙,閉上嘴,心裡痛罵自己不爭氣,可感情如果能用理智控制,就真的不會有那麼多愛而不得的破事了。
此時此刻,沈隨大概正在和白念攪合在一起吧。一對有情人分別了三年,乾柴烈火,理所應當。
理所應當。
而他在簽下那份離婚條約的時候,就已然成為了局外人,無權再幹涉任何。
指甲深深地埋入手心,可疼痛也無法抹去心中滿溢而出的嫉妒。江喬閉上眼睛,不由得想,如果沈隨像是那個雨夜一樣,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再喊自己一聲“喬喬”就好了。
可惜,沈隨沒有來。
以後也再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