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裡兩尾錦鯉戲水,色澤鮮亮,一尾魚價值京城一座宅邸。
說是陛下買來哄寧嬪的。
姜晚笙忍不住驚歎。
不怪她沒見過世面,實在是,對比之下將軍府簡直是清貧。
不知從哪聽的,錦鯉能許願,沈沁雪還真信,蹲在池塘邊,對那兩尾白底紅背鯉唸經。
“保佑我,我不要嫁給表哥,不要嫁,求父皇改變主意吧……”
姜晚笙:“……”
魚能聽懂什麼,不如去陛下面前求呢。
沈沁雪雙手合十,相當虔誠。
迴文軒閣路上她提起這位表哥,“你聽過吧,滿京城裡名聲最響的那個。他在河西治水,最近快回來了。”
姜晚笙:“…略有耳聞。”
可不就是,共處一室,讓秦蓁蓁打地鋪那位。
宮道通向一處亭臺樓閣,綠樹蔥蘢,隱沒其間。
姜晚笙忽然問:“公主有幾位表哥?”
“三四位吧。”沈沁雪掰著手指頭數。
“可有一位叫寧則的?”
“沒有……”
沈沁雪轉過臉來,她的表情,讓姜晚笙也覺得古怪。
兩人好奇地看對方。
沈沁雪:“但是寧則……是太子皇兄的表字啊。”
姜晚笙步子驟停,腳下一沉,心臟也跟著一沉。
腦海中立刻浮現那日的對話。
他說,京城見。語氣輕鬆又篤定。
“你認識太子哥哥?”沈沁雪疑惑。
“不,不認識。”姜晚笙反應慢了一拍。
兩人走進文軒閣,沒再續上這話,姜晚笙想,大概是重名。
常人要避皇家名諱,但表字,比較私密。
例如太子的表字,除卻親族無人知曉,和別人撞名也是有可能的。
伴讀住在乾西閣,一排紅牆黃瓦房,雕欄玉砌,古典雅緻。姜晚笙這一晚又做夢了。
他壓著她,掐腰摁住,死命地糾纏。
寢殿幽暗寬敞,帷幔飄蕩,她拽住,又脫力鬆手。
像被煎乾的魚,不得喘息。
夢中一切都看不太清,唯有情緒濃烈,身上這人雙眸盛怒。
好似要懲罰她。
故意叫她哭,又來吻她的淚。薄唇貼著她頰面,往下移。
溼熱沾到耳畔那一剎的觸感,和現實中的某個瞬間重疊了。
姜晚笙倏地驚惶睜開眼。
她瞳孔是放大的,額頭有薄汗,怔怔望著頭頂紗幔,驚愕茫然。
這一次她聽到了,男人說,別叫我皇兄。
問題是……她哪來的皇兄?
她又不是公主。
姜晚笙皺緊眉,剛才有一瞬間,讓她想起一個闊別不久的人。
白日。
文軒閣課堂之上,劉太傅高坐上位,儒士打扮鬢髮皆白,鬍子飄飄,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昨日佈置的文章各位可都完成了?”
“完成了。”
在整齊的回答中,姜晚笙小心地低下頭輕輕一嘆。
太傅這回要批改,下臺來一份一份收。
到這桌,姜晚笙率先站起身,雙手並前,恭敬地欠身行禮。
“太傅。”
“姜姑娘可是沒作?”
“作了。”姜晚笙謙恭道,“只是學生還想打磨打磨。”
太傅是個明事理的,知她進學晚,並不為難,反倒讚揚,“文章不懼千錘百煉,姜姑娘寫完再交給老夫。”
她是近期唯一被誇的學生。
有道尖細的聲音小聲嘟囔,“還打磨,留著當狀元呢。”
嬉笑間響起另一道聲音,“人家可不想當狀元,人家想當狀元夫人。”
一片掩唇偷笑聲。
姜晚笙坐得直,耳朵在後面,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太傅,杜姑娘和李姑娘想請您當堂批閱,好改改不足。”
杜紫藤和李玲樂霎時臉色一白。
倆人搖著手,說不是不是,太傅已然滿面春風踱步過來,先收她倆的,還誇潛心好學,孺子可教。
太傅收完,挑出兩份,當堂公開審閱。
從第一豎往下讀,臉色越來越難看,底下倆姑娘的緊張同頻率變化。
到最後太傅氣得吹鬍子瞪眼,“一派糊塗,狗屁不通!”
滿堂都是同齡人,又都是姑娘,面子薄得很,被太傅一罵,倆人臉通紅。
太傅讀到第二份,更是氣得直接站起,挑出其中某句,怒喝道:“非是卜宅,卜其床帷……厚顏無恥!”
姑娘們懂過味來,撲哧地捂著嘴偷笑。
杜紫藤面上一尬,臉色通紅,羞恥得無地自容。
“太傅,學,學生想寫的是…床蓆……”杜紫藤欲言又止。
解釋完,更尷尬了。
課堂上誰先憋不住笑了一聲,接著滿堂花枝亂顫。
床蓆和床帷一字之差,是床和床事的區別,都是閨中女子,杜紫藤這個人丟大發了。
滿堂笑聲像在打她的臉,又疼又難堪。
寧如雪也沒顧她,既覺得她丟臉,又幸災樂禍笑得仰不起腰。
“拿回去!重寫!”
杜紫藤羞憤欲死,一步一步,像在被凌遲,連太傅的臉都不敢看。
李玲樂也是差不多的命運。
公開處刑,殺人誅心,難堪得從此抬不起頭。
下課後,太傅憤憤然離開,屋內再次笑倒一片。
李玲樂趴桌上哭。
她可沒寫要研究占卜人家的床事,被杜紫藤連累壞了。
杜紫藤血液都湧到腦袋,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結束一堂課,太監傳話,皇帝叫姜晚笙去養心殿敘話。
屋內視線稍暗,長方形紫木桌上案牘累累,明黃綢布鋪開,皇帝捉筆落字,分心二用同她話家長。
“笙兒當伴讀開始有些晚了,進度可還跟得上?”
“回陛下,臣女盡力。”
姜晚笙答得討巧,努力了,跟不跟得上另說。
皇帝寵溺一笑,看自家調皮孩子似的,這時,手上的字也寫好了。
他直起身,人過中年依然挺拔,端起茶問,“笙兒上次沒答,究竟中意什麼樣的男子?”
姜晚笙凝著眉思考。
她腦中並沒有答案,她紅唇抿了抿,仰起天真的臉,“臣女喜歡父親那樣的。”
懷瑾握瑜,善解人意。
待母親溫聲細語,耐心柔順,記憶中兩人從未有過口角。
日子幸不幸福,臉上就能看得見。
母親三十多歲的年紀,看著只有二十歲那樣青蔥稚嫩。
只是這些再也回不去了。
她低下頭。
“姜愛卿棟樑之材,為國犧牲也是朕心頭一大憾事。”皇帝目光沉了沉,濃長的眉掩著嘆息。
傷感片刻之後,皇帝看向姜晚笙,言語寬慰她。
“姜卿不在,朕便是笙兒的父親。”
姜晚笙有最完美的父親,也不覺得誰能替代,“陛下言重。”
她對皇帝印象是挺好的,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政績頗豐。有時是一位威嚴親善的長輩。
這時皇帝斂了一身不容置疑的權威,流露出閒談的溫和。
“殿試已過,笙兒可聽說,今年的三甲?”
“聽說了。”
姜晚笙答完,瞧見皇帝眼底笑意愈發濃厚,她有點不懂。
皇帝笑著朝她招招手,“來,看看朕為你選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