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晚也是提著兩大包補品來的。
那雙小鹿似的眸子,一見到傅吟雪,瀲灩發亮。
“傅將軍,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我給您磕三個頭吧。”
眨眼已跪地,壓根不給傅吟雪反應的功夫。
傅吟雪趕忙扶起她,失笑,“心意我領了。”
說著,撣了撣鄭玉晚膝蓋處染的灰。
鄭玉晚關切道:“傅將軍,你的傷如何了?”
傅吟雪搖頭,“無礙。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受傷有分寸,但你不同,或許命就沒了,這才是我替你擋刀的原因。”
鄭玉晚心下了然,她似乎打擾到傅吟雪了。
要不就是蕭淮之惹傅吟雪生氣了,白白連累鄭玉晚受遷怒。
“不管怎麼說,傅將軍救了我一命,雖然我用處不大,但若傅將軍日後用得著,千萬別不好意思想起我。”
鄭玉晚這番話盡顯赤子之心,傅吟雪被逗笑,頷了頷首。
“那我就——”
“嘰裡咕嚕”比“不打擾傅將軍了”先傳進傅吟雪耳廓。
“……鄭姑娘不若留下一起用膳?”
鄭玉晚抑制不住的雀躍,“可以嗎?”
不知道大將軍府膳食如何。
傅吟雪無奈又寵溺道:“可以。”
她是真不客氣。
四葷兩素,甚至趕不上謝府的午膳。
但鄭玉晚不挑,能蹭到飯她就很知足。
不一會兒就將自己塞得像個倉鼠。
雜七雜八問了傅吟雪很多廢話。
傅吟雪一一耐心答覆。
她回宸都半個多月來,這是第一次感到偌大的將軍府裡有了鮮活的人氣兒。
心底的陰霾也稍稍被驅散了幾許。
“將軍,我總覺得你有心事,能說給我聽嗎?”
鄭玉晚這話一齣口,傅吟雪就已感到冒犯。
但她偏偏能真誠至極地補一句:“若是我不能聽,您就當我沒問。”
依然是澄澈如寶石的眼神。
傅吟雪從中讀不出一絲算計和套話,只有一顆想安慰她的心。
她緩緩敞開心扉道:“我想念西北,想我的戰馬和鎧甲,想念同生共死的將士,也想念我的父親。”
嗓音清泠又悅耳,像藏在冰湖裡的玉,氤氳著水霧。
說不出的沉靜,內斂,堅定。
又恍如從很遠的遠方飄來,蘊藏著令人神往的力量。
鄭玉晚胸口無端翻湧起鋪天蓋地的心疼,“會再見的,一定會的。”
她將每個字音都咬得很重,仿若如此她的話就能成真。
傅吟雪點了點頭,笑意盈盈。
可心底卻比誰都清楚,她再也不可能回到西北。
正當此時,丫鬟來報,定國公世子求見。
鄭玉晚險些噎死,捶胸頓足方才嚥下去。
傅吟雪道:“請進來。”
又吩咐丫鬟再添一雙碗筷。
“鄭姑娘,沒事吧?”
鄭玉晚心虛至極,“沒事。”
現在跑也來不及了。
……
她為什麼要跑?
她又不欠那個冰山臉黃金,憑什麼他一句話她就得尋死覓活,憑什麼他一齣現她就要膽戰心驚!
忽略他!
然鄭玉晚建設半天的心理牆,在謝循高大矜貴的身形出現那一刻,卻是轟然倒塌。
“表兄,用過午膳了嗎?一起吃點?”
傅吟雪很開心。
今天府裡空前熱鬧。
三個人更有軍營裡圍在一起吃大鍋飯的感覺。
謝循淡淡道:“不必,你們吃。”
說著不必,卻不客氣地揮袍在鄭玉晚身邊坐下。
他沒來之前,鄭玉晚靈活得像打洞的地鼠,他一齣現,她便蔫成縮頭烏龜,異常遲緩地嚼著魚膾。
心裡連珠箭的叫苦。
出師不利……
“表兄,你有什麼話直接說吧,鄭姑娘不是外人。”
這話,謝循聽著耳熟,“無妨,我不著急。”
聞言,鄭玉晚偷偷斜了謝循一眼,好死不死撞進他漠然的視線裡。
暗示她呢?
她偏要慢慢吃。
氣死他氣死他!
傅吟雪將兩人微妙的眼神盡收眼底,看破,不戳破。
約莫一盞茶的靜默後,謝循道:“燕王來過?”
傅吟雪瞭然,“表兄的眼線莫非遍地都是?還是說,特意關照著我?”
謝循一點也不藏著掖著,甚至很坦然,“特意關照。”
傅吟雪擱下碗筷,既是無奈也是妥協,“醉月樓是燕王設的局,他在試探表兄,那三個活口,也是他有意留之。”
謝循“嗯”了聲。
他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他不敢賭。
現在即便已知那晚的確是蕭淮之的局,謝循依然能遊刃有餘地周旋應對。
若真是刺客,若真讓大理寺審出什麼,才會脫離他的掌控。
“這場荒誕的鬧劇已經告一段落,能請表兄撤走那些眼線了嗎?”
傅吟雪不喜被監視的感覺。
彷彿她是什麼野獸,而這座府邸是牢籠。
謝循斬釘截鐵,“不能,有些事情你可以不理解,但你必須接受。這是為你好。”
傅吟雪顯然不想理解也不願接受。
但謝循的壓迫感實在過於瘮人,尤其那雙有如寒潭深淵的眸,哪怕和久經沙場的傅暉比起來,冷厲威壓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即便是傅吟雪,也很難不忌憚。
血脈壓制,誠不欺人。
“吃好了嗎?”
謝循問的是鄭玉晚。
冷不丁被他幽暗染戾的眼神一盯,鄭玉晚後脖頸颼颼冒寒意,可明明是六月酷暑的正晌午啊!
“嗯。”老實巴交。
“那就走。”兇悍冷酷。
鄭玉晚以為謝循只是趕她走,誰知他自己也跟著起身來。
鄭玉晚立馬坐回去,“我要再陪傅將軍一會兒。”
謝循根本沒給她機會,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的胳膊離開。
一直走出大將軍府,鄭玉晚才得以從謝循掌心掙脫。
兇又不敢兇,打又打不過。
鄭玉晚氣得腳一跺,悶頭鑽進自己的馬車。
謝循在外沉聲道:“下來。”
鄭玉晚煩躁得都快起痱子了,沒好氣:“不下。”
脫口而出的剎那,既佩服自己的膽大,也為自己即將飄忽不定的命運感到絕望。
謝循竟沒有再逼她。
但下一息,軒朗挺拔的男人身軀直接擠進秀氣到略顯逼仄的馬車。
鄭玉晚呼吸一滯。
白檀,本是溫潤儒雅的木質香,可從謝循身上散發出來,卻無時無刻不充斥著掠奪和冷冽之氣。
無端勾起鄭玉晚的顫慄。
曾無數個日日夜夜,鄭玉晚就掙扎在這抹生冷的木香和謝循滾熱的氣息中,痛苦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