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最終在在杜小昭面前站定,他穿著一套寬鬆的休閒服,雙手隨意地插在褲兜裡,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高挺的鼻樑和微微上揚的嘴角。
“原來是你啊,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掉金豆子呢。”
男生微微歪著頭,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問。
杜小昭看清站在面前的人,心裡忍不住“咯噔”一下,暗叫倒黴。
是沈有成的表哥,那個有些痞氣又很是帥氣的傢伙,想起前不久杜小茜跟他表弟鬧的橡皮擦風波,杜小昭頓時覺得有些難為情,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說道:
“關你什麼事。”
因為剛剛哭過,杜小昭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濃濃的鼻音,聽起來格外的委屈和憤怒。
說著側過身子,打算起身離開,她是個要強的人,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紅腫的眼睛和狼狽不堪的樣子。
見杜小昭要走,男生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帶著幾分疑惑開口道:
“哎,你不認識我了?”
“我應該認識你嗎?”
杜小昭不耐煩地反問道,語氣裡滿是牴觸。
“我覺得吧,你應該認識。”
男生絲毫沒有因為杜小昭惡劣的態度而生氣。嘴角依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接著伸出手來,一本正經的說道:
“正式認識一下吧,我叫林之宇,沈有成的表哥。”
杜小昭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愣了一下,忍不住暗自吐槽,這人臉皮可真厚呀。
林之宇看杜小昭沒反應,也不尷尬,把手又揣回了褲兜裡。
“走吧,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去。畢竟哭成這樣的小白兔,大灰狼最喜歡了。”
一邊說著,一邊朝著杜小昭靠近了一些。
杜小昭見狀,以為他要幹什麼,身體瞬間緊繃起來,不自覺的攥緊了拳頭,警惕地防備著他的進一步靠近。
林之宇卻彷彿沒有看到她的戒備,只是輕輕地擦過她的手臂,與她錯身而過走到她的前面去了。
杜小昭有些窘迫,隨即逞強道:“我可不是什麼小白兔,誰要惹毛我,打不過也得撕他一塊肉下來。”
說著越過林之宇,大步往前走去。
“嗯,知道你厲害,不然也不會還沒見面就放話要把我按地上摩擦。”
林之宇嘴角上揚,調侃著說道,同時大步走到她旁邊,與她並排前行。
他話剛說完,杜小昭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了個跟頭。林之宇忽然提起那天的事,讓她只覺得尷尬異常,那天的事純屬意外,事先她也不知情,而且那句話也壓根不是她說的。
不過,她也沒打算解釋,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沒必要多費口舌。
就這樣,兩人並肩走過寬闊的廣場,穿過幾條昏暗的小巷子,來到了一處低矮的紅磚房前面。
杜小昭停了下來,抬頭看了林之宇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那一眼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我到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林之宇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禁笑出了聲,但他覺得自己這笑大概率是被氣出來的。這傢伙,不請他進去坐坐也就算了,竟然連個“再見”都不願說一聲。他看著屋裡亮起的燈,嘴角的笑意還未褪去,眼神卻漸漸變得幽深起來。
杜小昭回到家時,兩個妹妹已經睡下了,杜關明兩口子坐在院子裡,還在削著土豆皮。
看著兩手空空走進來的杜小昭,戴春瑩疑惑地問,
“出去逛了這麼久,啥都沒買?”
說完也不等杜小昭搭話,自顧自地接著說,
“鍋裡留了些飯菜,你吃完就趕緊睡吧,我和你爸還得削會兒。”
他們今天又接了個削土豆的活兒,除了之前的兩百斤,還得多削一百來斤。
杜小昭一聲不吭,拿了個削皮刀在戴春瑩旁邊坐了下來。
一晃眼,杜小昭來昆明都兩個多月了,這期間,她不僅學會了獨自騎車去送貨、進貨,一個人擺攤、收攤,遇到難纏的顧客,也能巧妙地應付過去。
杜小昭其實還挺喜歡送貨的,每當她騎著三輪車行駛在寬闊的路上時,耳邊風的呼呼聲和車軸轉動的吱呀聲都讓她有種很自由的感覺。
因為不停地削土豆,她的雙手長時間泡在土豆粉和泥水混合而成的髒水裡,變得又黑又粗糙,上面還橫亙著幾個皸裂的大口子,像飽經風霜的老樹皮一樣。
杜關明夫妻倆對她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小心翼翼,慢慢習慣了杜小昭做這些活兒,甚至有時候會覺得理所應當。發現她能幹不少事後,杜關明偶爾還會跑去打打麻將。
她在戴春瑩眼皮子底下搬起一大袋土豆時,戴春瑩也不再生氣,只是抬頭掃她一眼,便低頭忙自己的。兩個妹妹過了最初的新鮮勁兒,也不再黏著她。
其實這些對杜小昭來說也都沒什麼,苦活累活她從小就幹,沒啥大不了的。那些所謂的親情,她從來沒有擁有過,自然也不抱任何奢望。
只是,眼看離開學的時間越來越近,杜小昭的心漸漸變得焦灼不安起來,因為直至此刻,父母都沒有過問過她關於上學的事情。
杜小昭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對誰都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暴躁易怒,哪怕只是一丁點兒的小事,都能引發她的怒火,甚至還會與顧客發生爭執和衝突,為了避免她得罪客人,戴春瑩索性安排她專門削土豆跟送貨。
直至開學的前一天,杜小昭看著依舊按部就班出攤、收攤,忙碌於送土豆、削土豆的父母,他們對於自己上學的事情始終沒有任何表態。在那一刻,她的心中基本篤定,自己的讀書之路大概率是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絕望與無助湧上心頭。
杜小昭本來就是個極為倔強的人,即便內心深處對上學懷著無比強烈的渴望,但是隻要父母不開口詢問此事,她就算把這事兒憋在心裡爛掉,也絕不會先提及一個字。
杜小昭每天跟著父母在攤前忙碌,周圍的攤主對她的稱呼從開始的“大洋芋家的女兒”,到“小昭”,再到“小洋芋”,也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而杜小昭呢,從一開始聽見這稱呼時的納悶不解,到後來的有些不知所措,再到後來的坦然接受,同樣也沒有花費太多時間。
她越來越順應當下的生活了,就像魚天生就會游水,鳥生來就會飛翔一樣。曾經的那些憧憬和不甘,都被眼下忙碌的日常掩埋,彷彿自己生來就該這樣,從沒有過其他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