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6章 妖心自在辞神道
“小东哥，你先回去吧”
不等到太阳完全落山，两个小乞丐就牵着手早早地到了庙里，可没想到看样子老庙祝也早就已经在殿里等候他们多时了。
夕阳西下，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没了白天的人潮嘈杂，大殿里变得空荡冷清，供桌上几根蜡烛已经被点燃了，火焰随着不时吹过的几缕微风而摇摆不定。身形高大的神像，此刻也变得忽明忽暗，让人看不真切。
进了大殿的门槛，瞎乞丐就从兄弟手里接过了一根短竹棒，同时还出言让对方先行离开。
“那怎么成，等下完事了你怎么回去呀？”
小东不肯先走，可话刚说完，就又看到老庙祝冲着自己笑着摆了摆手。
他不是个不知趣的人，但留兄弟一个人在这，真有点放心不下。
只是这白天才受了人家的恩惠，这时候实在是不好意思当面违抗，而且老庙祝的名声在这一带是真不错，想来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稍微纠结了一下，小东就冲老庙祝笑了笑，学着大人做派一样作了个揖，转身朝外走去了。
越来越昏暗的空旷大殿里，只留一个年幼的乞丐和一个老者相对无言，诡异且寂静。
“小友这些年在此地过得可还满意？”
终究还是老者先开了口，面带慈祥语气温和，就像一位忘年之交在表示关心一般，让人不由地生出些亲近之心。
“我偶然到此，无意同你争夺这座城。”
答非所问，用稚嫩的童音却说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不像个晚辈的对答，倒是像在警惕地回应，丝毫不理对方那亲和的笑脸。
老人家听了一愣，也不恼，稍微思虑便回应道：“小友误会了，我并无敌意。”
“只是看小友在城中数年来，不似寻常妖魔一般为非作歹，挖心吃人，一身气息精纯清灵。”
“想来小友该是位度过了雷劫，得了妖灵道体的化形大妖。”
小乞丐虽然心中虽早有预料，但被当场叫破来历，还是有了些慌张。脸上戒备神情不由地更重了几分，本想出声发问，但转念又忍了回去，只静静地听着对方继续不紧不慢地讲下去。
“既敢直面雷劫天威，战而胜之，只为夺得那一丝不知究竟将如何的机缘，想来必非泛泛之辈。”
“又能克服身为妖魔的凶顽本性，游走人间却未大逞威能，以一乞丐面貌示人，更是殊为难得。”
“我观察数年，料定小友日后定有番成就，这才起了爱才之心，故今日邀来此一叙。”
“你的意思是？”
闻言瞎小乞丐心中一动，忍不住急忙发问。
“我欲收你为徒。”
只见老庙祝才说完，身上便涌现出一道强烈的金光，一瞬间整座大殿变得通明光亮！
随着金光出现，庙祝一身青色旧衣袍渐渐化作了一身绣满祥云图纹，红白相间的锦袍。
灰白的头发像时光倒流一般渐渐恢复了乌黑靓丽之色，被头顶出现的白玉冠一丝不苟地束好。
佝偻的身躯恢复了挺拔。
苍老的面容重新找回二十岁时的英武之气。
浑浊的双眼变得清明锐利，令人不敢直视。
转瞬间他如一位现出本相的临凡神人，展现出无限神威身姿后，令人忍不住想要俯身叩拜，献上身心。
在金光的笼罩下，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小乞丐的面前，直视着黑布遮盖下的金色眼眸。
笑着问道:“你可愿意？”
纵是修行数百年，此时此刻心中也是已经乱作一团，紧张、兴奋、惊讶、高兴等等各种情绪纷至沓来，不断涌现，让这化形大妖一时间竟然呆住，不知所措，甚至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我我我……”
这种关键时刻，却是张着嘴我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我出来。
神人倒是不见怪，笑了笑再次向眼前之妖发问。
“你可愿入我神道？”
神道？
小乞丐闻言一楞，不由地出口反问：“何为神道？”
神人眉头稍微一皱，似有些不悦，不过又很快恢复了笑容。
“我乃后天神道一脉。”
“统天下一切有情众生，集香火，聚愿念。”
“化虚为实，炼幻为真。”
“入我门中，可解众生之苦，能绝世道之恶。”
“成就正神果位，三界六道，旦奉我者，悉得极乐！”
神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刻入了小乞丐的心里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响。
解苦恶！
得极乐！
成正果！
……
一时间他眼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站立在九天之上，俯瞰人间幽冥，无数神鬼人妖向他朝拜，向他祷告！
他就像是这世间的主宰，至尊无上，无所不能，好不快哉！
看着神人那如日月一般的眼眸，小乞丐心里出现了一个不断催促的声音。
快答应他！
快答应他！
快答应他！
在无数幻想与低语中，小乞丐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身子不由自主的低伏下去，像是要行叩拜之礼。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当他即将彻底伏倒跪地之时，不知为何，心底突然闪过这么一句话。
私塾里的夫子曾言，一切事善恶难定，福祸相依，务必存一颗平常心，切忌得意忘形。
那眼前事，是福是祸呢？
这让他一下子惊醒过来，一切的幻想妄念顿时烟消云散。
只见他浑身颤抖，满头大汗，好像一时间被抽走了全身力气，变得极为虚弱，只是凭着那根短竹棒，才勉强立住身形。
只是此时眼神再无迷离之色。
“那神道有何弊处？”
再次冰冷的发问，令神人的笑容为之一滞，眼神也变得清冷了许多。
这次神人不再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的说道：“欲登无上境，总是要冒些风险的。”
“你须知，这世间莫说是三教正宗，纵是左道旁门，也多是由人族修士执掌，大多对异类存有抵触之心。”
“你乃妖灵之身，莫说是否会被他们杀之而后快，纵是求得入了门墙，定然也难得真传。”
“我神道一脉，向来无此分别心，无论人鬼妖魔，皆可得正神道果。”
“今日你若拜我门下，必得倾囊相授，绝不食言。”
如此劝说，可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那神道有何弊处？”
神人的笑容彻底地消失了，他没有再回答，只是转过身去走到案桌前，拔掉了香炉里快要燃尽了的残香，再点燃了三根新香插好，然后抬头呆呆地看着神像，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一声叹息后，才又听得他缓缓开口。
“当你真正踏入神道，盖起了自己的庙宇，你既是神灵，也是一个囚徒。”
“也许当你成就正果的那一刻。你甚至都不再是你。”
“众生愿念，善念？恶念？”
“呵呵，可能都等不到得成正果的那一刻。”
“十年，二十年，或许在某一刻灵台失守，堕入疯魔，那时候你会是个什么，我也不知道。”
而后又是一阵寂静，这次神人再没有催促。只等到明月升起，一轮香再次燃尽，他才转过身来，看着门外的月色，用平缓的语气再次发问。
“你可愿入我神道？”
可惜他终究没有等到想要的回应。
只见小乞丐躬身，对着神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多谢前辈的厚爱。”
“多谢前辈多年来的关照。”
“多谢前辈对小东哥的帮助。”
“晚辈确实欲求修行之法，欲求仙师仙门收录，只是我身为妖类，从来自在惯了，这神道恕我不能取。”
如此拒绝，神人倒没有再继续劝说，只仍旧瞧着月色。
“罢了”
“算是你我无师徒之缘。”
“只是此城乃是我的道场，阁下再留在此处将有碍我修行，请自便吧。”
说完，神人再也没了交谈的打算，大袖一挥便转身大步朝后殿走去。
只留下黑暗中小乞丐，撑着短竹棒，一步一步慢慢地向殿外的月光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