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守城
焦灼的攻城从四更天直到了傍晚,才渐渐弱下来。
温煦蹲着给柱子的胳膊包扎着,他柱子哥几乎是一人守了一个垛子,坚持了一天,撒尿都是在城墙根上解决的。
但饶是像柱子哥这样的人,也是累了个半瘫。
听着旁边曹兴给老晏汇报:死伤百十来人。
都还没顾上统计具体死多少,伤多少。
反正温煦看到的是轻伤的都没下去。
二百来个乡勇也都在搬运,投石,替换,没一个逃跑的孬种。
还有五十来个好手和副千总在城门处牢牢钉着,怕城内有人里应外合。
到现在对面共计进攻了三次,一拨比一拨间隔时间长。
第一波最猛,可能是想一鼓作气,趁天不亮拿下他们。
没成想上来就给炸懵了,没成功。
再后来,天亮了,对方一直也没讨到什么好儿。
求援的回来后又再被派出去继续求增援。
南边说要防边境上增援的五万人马,不能调动一兵一卒。
北边说物资人手都匮乏,只能自卫。
后方的都督府倒是觉悟高:顶住,马上派人。
可百十里路程,到现在连个人影子都没看到。
城里府衙、乡绅和乡亲自发组织的送温暖也一直持续着。
其实水,吃的,药品都不缺,军医、城里大夫不管有证的,无证赤脚的也都在坚持救护伤员。
就是缺人,能打仗,会打仗的更缺。
夜晚来临,才是最难熬的。
温煦焦躁起来了,是跟老晏打声招呼带着小晏和俩哥哥跑路还是怎么滴?
这老东西肯定死都不会离开的。
现在走确实有点不讲究,可死在这儿也太委屈,起到关键作用的是爆球,他们三四个走、留都没多大意义。
真就是攻克,人家老晏好歹是马革裹尸,为国捐躯。
他们呢?几个蝼蚁,兵籍都没有,死了连个渣渣儿都不是。
也许对面的也累够呛,需要修整一晚上呢。
也许明天一早援兵就到了呢。
此刻吃饱的老晏把温煦叫过一边,边喝水边说:
“小煦,到非常时期了,今晚再进攻,你就带着你俩哥把小杰打晕抗走,你们出城去京都。”
啊!这老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么?
想问他要不要一起走,可知道问也是白问,算了。
仿佛看透她想什么的老晏。
“让你们把小杰弄走是因为他不是我的兵,要他是,城破了,他得第一个冲在前头。”
所以,想劝他,免了吧。
温煦看着这倔强的老头,有点想薅光他的山羊胡子。
“小杰明年的考试就靠你了,他那个脾气你多担待,名义上,他可是你表哥,你得管他一辈子。”
正经完,这老小子就开始不正经。
“我比他大,”她吸吸鼻子,心里很难过。
“你们要互帮互助,其实他挺佩服你的,就是开始关系没处好,脸皮薄儿,不知道怎么找补。”
说着又递上来个荷包。
“这是我的俸禄,没攒下多少,你不用给小杰,替他做主就行。”
丢给她老晏转身就走了。
他这是在交代后事么?
温煦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没掉出来。
事实证明,侥幸心理就是最特么坑人的东西。
亥时左右,厮杀声,爆炸声,哀嚎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爆球丢完了丢石头,石头丢完了丢老百姓运上来的砖头瓦片。
饶是这样。
对面趁天黑还是摸了上来,上面的也是利用天黑又拼命的盖了下去。
来来回回,不死不休。
温煦躲在正营口后方一处物资存放的方洞子里,正前方就是柱子、大条和小晏。
他们三个人守两个垛口,对面冲上来,她就放冷箭,摁下去,她就等着。
别的她也没法子。
这是战争,她一没经验,二没阅历,三没战斗力,能顾住两个亲人和被拜托的人就是眼下最大的事。
三更天,进攻最凶猛的时候,城内黑衣人还是来了。
城下忽的乱了起来。
她跑过去居高临下看着。
十来个黑衣人直冲城下,老晏也第一时间带着四五人从一侧墙梯往下冲。
她也背上还剩的半捆箭跟了下去。
大条示意小晏跟着温煦,他能顶住。
小晏瞅了瞅城下,丢下长枪,举剑跟了过来。
底下五十人已等了一整天了。
此刻已厮杀成一团。
但黑衣人战力太强了,不是守城兵士可以抵挡的,转眼间就死伤过半,而黑衣人几乎无损。
老晏过去就厮杀成一团了,小晏也顾不得她冲过去朝叔叔边上打去。
太乱了,不好放箭。
几个喘息间,老晏也挂彩了。
扛不住呀。
高壮的副千总红着眼看着这一切,他们已经冷眼看着兄弟们拼一天了。
现在轮到他们拼命,没想到这么快就顶不住了。
他在火把上引燃随身带的俩爆球,大喊着退后,抱住一个快到城门口的黑衣人同归于尽了。
惨烈至极。
蹲在半截台阶上的温煦看的胆战心惊,呕心抽肠。
没有办法,他们不是对手,再拖下去城门就守不住了。
她仔细瞅了一遍,这里面没有被她敲诈的那黑衣人,他不在这里。
但应该也在不远处。
就在此时,城里又冲出四五个黑衣人,速度极快。
温煦心想,完蛋了。
还没冲到城门口,五人里其中一个手一抖,一枚信号弹带着哨声冲向天空。
瞬间亮如白昼。
手一抖,她这箭差一点冲着几人射出去。
刚看不清,这信号弹一亮,她发现,是有区别的。
后边来的是黑纱裹面,手上清一色重长刀。
那个人的人?
果然,几人冲过去照着先前的黑衣人就砍,刀法凌厉,力量满满,全是致命的杀招儿。
放信号弹的那人战力最强劲,眨眼功夫就砍死两个。
这局势就不一样了。
温煦还抽出空来放了两箭替小晏缓解压力,一箭射中黑衣人肩膀,一箭膝盖,小晏顺势刺死一个。
老晏看准了局势,大喊着,让大家小心不要伤到帮手。
这难道就是温煦说的两方人马。
先前占优势的黑衣人眼看也死伤过半,其余六七人又朝来时方向准备开溜。
逃跑的空儿,又折损三个。
后来的五个也不理老晏他们,径直又去追逃跑的黑衣人。
乱做一团的城门内又安静了下来。
副千总战死了,老晏又安排了曹兴负责继续守城门。
底下开始清理尸体,安排岗位。
马不停蹄的老晏带上几人又往城墙上跑,蹲在半道的温煦也跟在后边艰难的往上爬。
黑衣人闯门时刻也是外面攻势最强劲的时候。
他们爬上来时,城墙上已打成一团。
几人又如机器一般冲入战斗。
爬上爬下累的气喘吁吁的温煦也只能坐在地上放冷箭。
大条哥也受伤了,疼的她心直揪揪,他跟柱子和康康还不一样,他最无辜,没有前因后果,就是为了她一个人义无反顾。
小晏正在墙上打的玩命,被一个刚爬上来拿个长枪的士兵狠狠的扎在了大腿上。
她一箭穿喉了那小兵,跟个血葫芦一样的柱子哥又把人盖了回去。
因着城门没打开,上来的这些终究还是被压了下去。
这样的近战,厮杀,让温煦有种在噩梦中想醒醒不过来的感觉。
又快黎明,对方收了兵。
温煦正在给小晏包扎大腿,血流了一地,但还得庆幸不是大动脉。
老晏却过来拍拍她肩膀:“去做准备吧,要发起总攻了。”
看着老晏一双猩红的眼,粗略包扎着的半个肩膀已被血渗透。
她无声的掉着眼泪,这让她怎么忍心就这么走。
现在城墙上一眼望去,飘忽着一百来个还能站着的也都跟血里滚过的一样。
物资也匮乏了,
老百姓从昨天半夜不再来了,估计都出城了。
除了无力的难受她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天已经有了亮光,可以看到对方在修整队伍,黑压压的能战的还有两三千人。
除了他们拥有一座城墙,完全没有可对比性。
两夜一天,就个建制不全的守备营和两百来个乡勇,整个东南驻军一个援兵也没有。
熬到此刻,才是真正的绝望。
“老晏,我们弃城走吧,这百十来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一定要葬送在这里吗?百姓也都出城转移了,你已经做到极限了。”
她第一次带着哭腔小声的说出来劝他的话。
“他们既然选择了从军,就是要保家卫城,就是要马革裹尸。”
老晏看着自己已经为数不多的下属,悲壮的说。
“可你看这样的政权、这样的上峰值得你们拼命吗?”
“我们拼命不是为他们,是因为自己的使命和信仰。”
听着叔叔的话,小晏苍白的脸上眼睛亮亮的。
看着小晏那表情,温煦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傻二愣子们,就是这样被扇呼上去报销掉的。
包括她的两个哥哥,也愣的不行,都没入兵籍,也没看出来有要走的架势。
估计一会儿她不忽悠,都走不成。
迎着第一道晨光,老晏一边在城墙上巡视一边高声喊着,“吃饭了兄弟们,有什么吃什么,能吃多少吃多少,吃饱了干他奶奶的。”
“干–他–奶奶的。”
此时此刻,竟然还能有回应。
这是一支有根有魂的小队伍,遇上老晏这样的指挥官是他们的幸也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