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昼夜兼程,碾过官道,穿过荒野。
最初的几天,他们伪装成商队,速度不快,逢镇便歇,一切都井然有序。苏凌薇利用这段时间,仔细观察着这支队伍。
他们纪律严明,令行禁止。无论是扎营、换防、还是侦查,都配合默契,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这绝不是普通的江湖势力或富家豪门的护卫,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真正的军队,甚至,是军队中的精锐。
那个神秘首领,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与苏凌薇说话。但他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她的一举一动。
苏凌薇则表现得愈发顺从与平静。她按时吃饭,照顾弟弟,偶尔会向侍女讨要一些医书来看。她就像一个真正的、认命了的阶下囚,收起了所有的锋芒。
然而,她的内心,却如同在黑暗中打磨的利刃,越发冷静,也越发锋利。
第五天,车队进入了燕州以北的苦寒之地。天气骤然转冷,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长途的颠簸和气候的剧变,让年幼的苏小石终于撑不住了。他开始咳嗽,小脸烧得通红,整个人蔫蔫地靠在苏凌薇怀里,没了精神。
“姐姐……我冷……”苏小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听上去可怜极了。
苏凌薇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伸手一探他的额头,果然是发烧了。她心中一紧,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旦染上风寒,对孩子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她当机立断,敲了敲车壁。
很快,一名护卫策马靠近:“苏姑娘,有何吩咐?”
“我弟弟病了,发了高烧。我需要热水,生姜,还有干净的布巾。”苏凌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
那护卫显然不能做主,立刻去向首领汇报。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那个首领冰冷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他的目光扫过苏小石通红的小脸,眉头微皱。
“他怎么样?”
“风寒入体,高热不退。若不及时处理,恐转为肺炎,到时便回天乏术。”苏凌薇冷静地陈述着病情。
那首领沉默地看了她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最终,他没有多问,只是对身后的人下令:“按她说的,去准备。另外,把我行囊里的那盒‘紫金锭’拿来。”
很快,热水和生姜被送了进来。苏凌薇将生姜捣碎,用热水冲泡,小心地喂苏小石喝下,又用温热的布巾为他擦拭身体降温。
做完这一切,那盒名为“紫金锭”的药也被送了进来。这是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散发着异香的黑色药丸。
苏凌薇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用麝香、牛黄等多种名贵药材制成的顶级退热解毒良药,价值千金,有钱都未必能买到。
“此药,每日半颗,用温水化开服下。”那首领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多谢。”苏凌薇没有矫情,她知道,对方不是在发善心。苏小石的健康,关系到她的情绪稳定,而她的稳定,则直接关系到那位“大人物”的治疗。说到底,这依旧是一场交易。
有了及时的治疗和名贵的药物,苏小石的病情很快便稳定了下来。入夜时分,他退了烧,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凌薇看着他恢复了平稳的呼吸,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她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车队正在一片避风的山坳里扎营,篝火燃起,驱散了严寒。雪,越下越大了,纷纷扬扬,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苍白。
那个首领,正独自一人站在营地边缘的一块巨石上,任凭风雪吹打,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遥望着远方。
那背影,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与沉重。
苏凌薇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能让他这样的人物效忠的,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位主上?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又在何方?
就在这时,远处的雪幕中,一个黑点由远及近,飞速而来。
“吁——”
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冲破风雪,在营地前猛地勒住。马背上的骑士浑身是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他滚鞍下马,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火漆密封的竹筒,高高举起。
“大人!京城八百里加急!”
巨石上的首领身形一动,几乎是在瞬间便出现在了那名信使面前。他接过竹筒,捏碎封漆,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借着篝火的光芒,他飞快地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
就是这一眼,让这个从始至终都如古井般沉稳的男人,身体猛地一震!
一股强大而压抑不住的、近乎狂暴的气息,从他身上轰然散开,惊得周围的篝火都猛地向外一扩。
“噗!”他手掌一紧,那张信纸和竹筒,瞬间便被他捏成了齑粉,簌簌落下。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不再是平稳,而是带上了一种如同淬了冰的杀意与焦灼,“所有人,立刻拔营!丢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轻装简行!不惜马力,全速前进!天亮之前,必须赶到黑风口!”
“是!”
整个营地,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瞬间如同上了发条的战争机器,高效而冷酷地运转起来。
苏凌薇所在的马车,也被卸掉了许多装饰,变得更加轻便。
她心中巨震,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变故。
“苏姑娘!”那首领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接下来的路,会非常颠簸,照顾好你的弟弟。我们……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了。
这五个字,像五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苏凌薇的心上。
“驾!”
随着一声暴喝,整个车队如同一条黑色的怒龙,冲入了茫茫的风雪之中,向着未知的黑暗,疯狂地驰骋而去。
马车在雪地里狂奔,颠簸得几乎要散架。苏凌薇只能死死地抱着苏小石,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肉垫,替他抵挡着剧烈的冲撞。
这一路,再无片刻停歇。
他们仿佛是在与死神赛跑。
不知过了多久,当马车的速度终于缓缓慢下来时,苏凌薇已经浑身酸痛,几近虚脱。
天,依旧是黑的。但风雪,却不知何时停了。
马车停在了一片空旷的平地上。苏凌薇掀开车帘,向外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城镇或驿站。
而是一座……军营!
在清冷的月光下,一座庞大的、壁垒森严的营寨,如同匍匐在雪地里的巨兽,横亘在眼前。高大的箭楼,来回巡逻的甲士,营门口燃烧的巨大火盆,以及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混杂着铁与血的肃杀之气,无不彰显着此地的非同寻常。
营寨的中央,是一顶巨大无比的、黑色的帅帐。帐前,两杆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杆绣着张牙舞爪的麒麟,另一杆,则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她不认识的姓氏。
这绝不是普通的军营。这股气势,这种规制,分明是只有亲王,或是执掌一方军务的元帅,才有资格拥有的帅帐!
那首领翻身下马,早已有一名身披铠甲的副将快步迎了上来,神情焦急。
“统领,您可算回来了!里面……里面快撑不住了!”
那首领闻言,脸色愈发阴沉,他大步流星地向帅帐走去,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下,回头看向刚刚走下马车的苏凌薇。
风雪停歇后的夜,寂静得可怕。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苏凌薇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试探与伪装,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苏姑娘,现在,我需要你救的人,就在里面。”
“他中的,不是病……”
那首领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是毒。一种天下间,无人能解的奇毒。”
“而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