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受骗
回到自家那间低矮的草房,看着昏暗的灯光下大伯、爹爹、叔叔们那些风刻雨凿的面孔,沙爱国蓦然失去了穿着高档运动服在大城市的早晨沿着林荫道慢跑的感觉,瞬间坠入一团苦涩涩粘稠稠的往事之中挣扎不已。
这就是他几十年未曾改变的家,这就是从他记事起就爱他养他育他的亲人们啊!他的心就像被屋外那些亘古未变的山风撕扯着,翻卷着,在崎岖嶙峋的山石上,在荆棘、荒草间滚动着,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纠结滋味。
沙爱国的老爹沙建设“叭哒”“叭哒”地抽了两口旱烟袋,让面孔隐在一团青雾之中,这才慢慢地说:
“爱国,把你从省城里骗回来,这事是我做得不对,可不这样我知道是叫不回来你的。为什么非叫你回来,这事还是让你大伯说说。”
大伯就清清嗓子,看着低头不语的爱国说:“自从你爷爷下世,我们老兄弟几个除了过年,就从未这样聚过。爱国,你也知道,咱老沙家从祖上起就是给人家看山的穷棒子。穷归穷,可咱老沙家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没出过祸害乡里的人渣子,善有善报,所以咱老沙家人丁兴旺,虽然依旧不如村里其他的大姓,但我们有从你老爷爷开始就挣下的好名声,我们沙家在马虎沟村也算是人缘好地位高。要当官,搁以往,咱连想都不敢想,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村里要直选村长,只要谁的人缘好,有本事,谁的票数多,谁就能当村长,乡里县里决不拦挡。”
沙爱国不服气地说:“大伯,你可别被宣传骗了!什么人缘好,有本事!什么选举!还不是比谁的户门大,亲戚多,谁能串联,谁舍得花钱下本钱!”
“爱国,你看问题很准,这几年没有在外面白闯荡!”大伯满意地看着沙爱国,突然提高了嗓门说,“对,咱农村就讲究一个户门,如今咱村咱姓沙的户门不算最大,但也在前五位,再说,你在当过兵,立过功,入了党,又在城市闯荡出了名堂,发了财,年龄也刚好三十出头,正是创业干事的好时候,所以就应当让你来当这个村长,给马虎沟外面姓沙的长长脸!不你要知道,你老爷爷方圆有名的打狼猎手,也是老革命,还是我们马虎沟村的第一任党支部书记,你爷爷是第二任党支部书记,你现在竞选这个村委会主任,也就是村长,有很大的把握!”
沙爱国因为自己受骗回家的缘故,有些没好气地说:“谁爱当谁当,反正我不当这个村长。”
沙爱国爹摔摔烟袋,气吁吁地说:“你小子吵什么,听你大伯说完就委屈了你啦?能了你这个王八羔子!当初,我让你结婚你就是不结,耽误我抱孙子这么多年!真是气死我了!”
沙爱国怕惹得老爹发怒,赶紧住口,听大伯继续说下去:“咱姓沙的好几枝子,每枝子肯定都想让自己的人当村长,咱这枝子虽然小,但是,爱国这几年混的人模人样,年龄好,人缘好,学问好,又见多识广,提爱国当村长呢,别人肯定会没意见,所以呢,这个村长,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我们姓沙的就看你这么根顶梁柱了。”
沙爱国的堂哥,也就是大伯的儿子沙月亮这时插话说道:“有个情况不怎么好,大爷爷家的沙世富八叔早就放出风来要选这个村长。他四处宣传说爱国不会跟他这个叔叔争村长,还说爱国决不肯舍得城里那个花花世界回咱这个穷山沟里受罪。”
这个八叔沙世富算起来和沙爱国已经出了五服,虽然比较远,但还是一家人,每年也在一起上老林地上坟烧纸拜祖先。
沙爱国四叔也帮腔说道:“是呀,八叔找过我不止一次,让我选他。他在咱姓沙的当中人缘也不错,他那枝子人数又多。”
沙爱国这时委屈地说:“你们光想让我选村长,有没有替我考虑考虑,我好不容易跳出了这个穷地方,有了自己的事业,在城市里扎下了根,我怎么能扔下这一切再回来受罪!当个村长有什么好?一个月就几百元的工资,得罪人、吃苦的事全要干,狗吃屎猪尿尿的事也要管,我图了个什么?就连孩子们也要跟着我受罪,在城里他们可以受很好的教育,可以请家教,让他们学音乐、学美术、学舞蹈、学钢琴,可咱这里有什么?让孩子学什么?就让沙世富八叔当村长好了,省得让别的姓钻了空子。”
听了爱国的话,老人们一时无话可说,一向沉默寡言的三叔,慢吞吞地说:“爱国呀,我有几句话,你听听是否这么个理。这个村长呢,在你眼里是无所谓,又苦又累,又得不着什么好处。可是,这个村长到底是一村之长,他干得孬好关系到我们村七八百口子人的喜怒哀乐呢。一个村的事就象一户人家过日子,一旦过坏了呢,那就很难翻身了。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只是为你自己着想,为你的后代着想。是啊,你的日子在城里会越过越好,你的孩子会受很好的教育,你逢年过节也会高高兴兴地领着妻儿回来看我们,给我们钱,给我们好烟,好酒,风风光光,派派场场,可是你有没有想想我们,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要跟周围的大山做对,你有没有想想你侄儿侄女们,会因为穷,会因为受不到好的教育,就要永远像我们一样在这山村里死撑、死熬?你有心帮,可到底能帮得了多少呢?我不是说你不好,从我们老一辈子起老祖们就告诉我们,人不是只为自己活着的。”
三叔的话不紧不慢,就象山石一块一块地垒在了沙爱国的心窝,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四叔趁这时向大家通报了第一个情况:在外面做生意的王玉贵,也就是王老三的小子,和爱国同学的那个,前几天从山外回来了,他扬言非要当这个村长不可,他还说,谁要选他当村长,他就给谁二十块钱。
沙爱国一愣,王玉贵在外面生意做的挺红火,为什么也回来趟这趟浑水,真令人想不通。
大伯不屑地说道:“他们姓王的想好事,就凭他十户八户的还能选上村长,哼,他要选上我把沙字倒过来写。”
三叔提醒说道:“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可别小看了他。”
四叔就像是侦察队长,又继续提供情况说:“我们村姓李的一心想选那个李宝国当村长!”
爱国老爹这时吐出一口烟,不安地说:“李宝国这小子私心太重,又好挑拨事非,村长落到他手里,那咱村就毁了。”
大伯说:“放心吧,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李宝国人品差,不会选他!”
三叔看看大伯,提醒道:“要论人品和名声,李宝国根本没法和咱们家爱国比,但是,人家老李家是村里第二大姓,而且他们亲戚多,李宝国又擅长串联游说,说不定就真干了村长!”
沙爱国心烦意乱地说:“谁爱干谁干,反正我不干,你们别再跟我说这些了。”
大伯并不生气,而是看着爱国,慈爱地说道:“爱国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也累了,就让他好好想想吧。明天就要进行初选,我们老弟兄几个,连各家老婆孩子,赶紧趁这机会好好跑跑。反正爱国也回来了,当不当都由不得他了。”
“哼,我决不会当这个村长的!你们爱咋办咋办,我找机会就偷跑回去开我的快餐店,赚我的钱!”
众人都散去之后,沙爱国躺在床上得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