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2章 第一天（一）
7月16日
凌晨12点5分，伴随房间内一阵急促的警报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唐颖猛然惊醒。
“隔离三区有病人出现紧急情况，7月16号三区紧急值班医生唐颖，值班护士秦心，请尽快前往隔离区。”
没有犹豫，唐颖迅速拉开房门，小跑着朝隔离区赶去。
在换衣间唐颖和秦心碰面，两人都没有说话，以最快的速度穿上深度消毒后整齐摆放在台子上的防护服，两人穿过一道道隔离门，沿着廊道很快来到三区。
在三区的医护站，唐颖就听到了不远处病房中传来的嘶吼，心中一紧，来不及准备，两人就迅速循着声音跑了过去。
五号病房，唐颖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随后转头对身后的秦心道：“你别进去。”
“唐姐，病人的情绪很不稳定，我看还是通知安保组吧。”
“你马上通知，我先进去，你在这里等他们。”
说罢不等秦心说话，唐颖打开房门一闪身进入，迅速关上门后，唐颖看着前方一个摇摇晃晃的中年男子，强压下心中的紧张，语气尽量和缓道：“王天志，快去躺下。”
“去他妈的，让我走，老子不在这里待了。”
说罢猛走几步，身上连接各种仪器的导线和管子在男子的拉扯下纷纷脱落。
“你别激动，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了，现在出去会死的。”唐颖快速闪身。
“早晚都是死，老子不想死的这么憋屈。”
“不会的，一号城已经有新药了，很快就会投入使用，到时候你们都会得救的。”
“这话老子听得多了。”王天志说着就要冲去开门，已经闪到一旁的唐颖见状，急忙上去阻止。
“滚开，不然老子让你陪葬。”男子的情绪显然已经失控，因为身上穿着防护服，唐颖的行动并不灵敏，被男子一推，往后倒退几步就撞在了病床上，腰部传来一阵剧痛，但眼看男子就要拉开房门走出去，唐颖也顾不得其他，再次跑上去拉住了王天志的手。
拉扯中，王天志眼睛一红，一把扯下左手手背上残留的针头，随后就朝唐颖手臂一拍。
唐颖感觉左肩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侧头看去，一根针头已经扎在了防护服上。手上顿时失去了力气，踉跄着跌坐在地，王天志看了一眼唐颖，眼中闪过一丝愧色，但很快就被疯狂取代，拉开门冲了出去。
门外的秦心发出一声惊叫。
“请退回病房，不然按照我们开枪了。”门外传来了一个略带颤抖的男声。
“来啊，打死我，也省的老子受罪。”
“后退，后退。”
“碰……”一声巨响回荡在三区，但这些声音在唐颖的耳中似乎都很遥远，虽然心里早就有准备，也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结局，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唐颖的内心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房门再次被撞开，一个全身着防护服端着枪的身影环顾了一下四周，就想来扶唐颖。
唐颖回过神，急忙开口道：“别过来，我应该被感染了。”
那人顺着唐颖的目光，很快锁定在唐颖左肩上的针头，于是快速退出房间，使用对讲机低声说了几句，很快整个隔离区就警报大作。
“隔离区进入紧急状态，所有医护及病人请不要随意走动。”走廊上的广播不断重复这一个浑厚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浑浑噩噩的唐颖见到了身着防护服匆忙赶来的主人王明。
“我马上安排给你手术。”
“不用了主任，我们都很清楚没什么用的。”
“不，十分钟不到，还有机会的。”王明的语气也有些惊慌。
唐颖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别放弃，先去消毒区，我先看看。”
随后在王明的帮助下，唐颖来到了消毒区，消完毒后，两人没有离开，王明帮唐颖脱去防护服，在看到唐颖肩膀上的红点后，王明不说话了。声音中满是无奈道：“先回病房，一定有机会的。”
唐颖完全变成了木偶，任凭王明将自己带到一间病房，又看着王明给自己上了各种仪器，打了一针抗病毒药物，又输上液以后离开房间。
死亡的恐惧渐渐从唐颖心中褪去，此时的唐颖反而感受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直到早上八点，房间外渐渐有人走动的声音，唐颖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对这浩瀚的宇宙以及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天并不会有什么不同，但对唐颖来说，这一天已经翻天覆地，一门之隔，以往的她也经常进进出出，但今天，她真正的踏入了这道地域之门。
“嗒”头顶的白色平板灯亮起，唐颖打量着四周熟悉的一切，作为在这个方舱医院呆了近一年时间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忽然想到昨天晚上的王天志，唐颖心中那一丝丝的恨意消失了，她理解了王天志的疯狂，也认可了这样的疯狂，因为她已经做了某种程度上和王天志一样的决心。
八点半的时候，王明再次来到病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些，王明开口道：“检测结果出来了，你的确已经被感染了，别担心，以方舱的医疗条件，让你坚持一个月问题不大，一号院那边已经有新的抗病毒药物，很快就会送过来的。”
“如果真的有，我们不会在广播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唐颖语气平淡的说道。
王明隐藏在玻璃罩中的眼神暗淡了一下。
“主任，我想离开这里。”
“什么，不行，这绝对不行。”
“主任，我很庆幸在这里一直坚持了下来，但我不想死在这里。”
“那你想去哪里？外面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走出去，你活不过三天的。”
“这已经不重要了是吗？”
……
“按照规定，你不能离开。”
“你一定有办法的主任，这是我最后的请求。”唐颖的眼神中满是哀求。
王明侧过头，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如果你一定要离开，只一种办法。”
唐颖知道这是什么，当初医院刚建成的时候，无数感染者蜂拥而入，希望能够进入这个心中的诺亚方舟，但医院的容纳有限，于是很多进入医院的重度感染者就会被送入百里外的唐城隔离区自生自灭，而在唐城，有防疫部队看守，有想逃离隔离区的人就会被直接射杀。
后来随着进入医院的人也不断死亡，所有人才知道原来医院也无法救活他们，聚集在医院外的感染者才渐渐散去，但即便如此，因为医院的收纳能力有限，每天还是有大一部分重度感染者被送到唐城隔离区。
“现在那里的防疫部队已经撤走了，不过还是预留了很多限制措施，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不一定能走出去。”
“让我去吧。”
“你想好了吗？”
“已经想好了，我不想之前我为别人的治疗流程在我身上重演一遍。”
“你是觉得我们之前做的事情没有意义吗？”王明有些失落，心中一直支撑自己的立柱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不，主任，这一切都是意义的，到现在我们虽然没有成功救下一个患者，但还是积累了很多经验，一旦真的有特效药能够投入使用，我们就能第一时间进行配合治疗，我一直坚信我们所做的一切，这也是我一直坚持下来的原因。”
“我知道，其实你早有机会离开的，上面有人跟我打过招呼了，我一直没有找你谈话，想看你自己的选择，只是我没想到……，早知道会这样，我应该让你早点离开的，是我对不起你，你是一个好医生，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王明有些哽咽。
“主任，我从没有后悔过，现在我反而觉得身心全所未有的放松，终于不用在纠结一些事情了。”
“你还有什么心愿需要我交代的吗？”
“我的父母现在在三号城，因为年纪的关系，他们在城中没有工作，我死了以后，希望主任能给上面申请一下，给他们一点补贴。”
“这自然没有问题，以你的情况，我会给他们申请一大笔补助的，足够他们生活的很好了。”
“谢谢。”
“其他的还有吗？”
“我想打个电话。”
“医院有一部移动电话，我去拿来。”
……
王明很快就返回来，将电话交给唐颖后，王明默默退了出去。
唐颖拿着电话沉默良久，这才拨通了一个号码。
“小颖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
“妈。”唐颖使劲咬着嘴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稳。
“身体是不是不舒服，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有些想你们了，爸还好吧。”
“他昨晚一夜没睡，刚刚才睡下。”
“都是我不好。”唐颖知道父亲为什么没睡，眼中的泪水早已滚滚而落。
“没事的，你别听你爸的，我已经劝过他了，他不会再逼你做什么的，他也是担心你的工作环境很危险，你也要理解他。”
“我明白的。”
“那就好，我就怕你怪他，你上班忙，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啦。”
“我听你的声音有些不好，你要注意休息，别累坏了。”
“我知道。”
“真没事吧。”
“没事。”
“那我挂了。”
“嗯。”
通话结束后，唐颖伏在床上哭了很久，直到眼中再也没有眼泪流出的时候，才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阿姨，我是唐颖，张佳在吗？”
“他不在，你打他工作的电话吧。”电话那头说完就直接挂了，似乎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唐颖内心平静，想了想，再次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等了很久，那头才传来一个声音：“你好。”
“我是唐颖。”
那边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想好了吗？”
“我还是想留在这里？”
“你就是想告诉我这个吗？”
“嗯。”
“还有其他的吗？”
听着对面生硬的语气，唐颖涌上喉咙的话咽了下去，缓缓开口道：“没了，张佳，对不起。”
“啪……”
“嘟……嘟……嘟……”
茫然的放下电话，唐颖感觉心头一痛，在这亮白的房间中，唐颖只感觉无数阴影汹涌而来，将自己紧紧包裹，心中的痛意一阵强过一阵，以至于让唐颖无法呼吸。
“叮铃铃……”
手中的电话响起急促的铃音，唐颖心中一喜，迅速皆通电话道：“张佳……”
“我找王明，你是谁？”
失落再次涌来，唐颖朝门外轻喊一声道：“主任。”
王明推门而入，看到唐颖举着的电话，快速上前接过。
“你好，我是王明。”
“你怎么搞得，为什么会出这样的恶性事件。”电话那头传来了呵斥之声。
王明看了一眼唐颖，随后捂着电话走出房间，小声的解释起来。
……
下午五点的时候，在另外一名医生的带领下，两名安保人员持枪进入了唐颖的房间。
“天遂人愿，有的人想走，果然就能走了，只是可惜，是以另外的一种方式。”虽然穿着防护服，但唐颖还是知道这个医生就是昨天食堂讥讽自己的那名医生。
唐颖没有想着去解释，至从末日病毒爆发以来，道德沦丧的速度是惊人的，法律已经失去了约束，以往被人看重的为人处世的规则也发生了变化，很多人因为家人的离世，已经没有什么在乎的了，病毒摧毁的不仅是人类的身体，还有人类的心灵，不过在这样的巨变中，也有的人内心反而被洗涤的更为纯净，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那医生见唐颖不说话，也失去了挑衅的兴趣，只是自顾开始移除唐颖身上的仪器导线，两名安保人员随后上前准备搀扶唐颖，但唐颖却自己下了床，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张医生，不会弄错吧，这个病人确定是要送走的吗？”其中一个安保人员见唐颖活动自如，不像是晚期的患者，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不会错，主任特别交代过，待会出去的时候还有身份认证，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那名安保人员点了点头，不再发问。
走出病房后，唐颖朝那边的隔离门看了一眼，那是她无数个日夜进出的门，但今天她将不再走哪里，朝着相反的方向，唐颖迈开了步伐。
同样是几道隔离门，但这次没有消毒的程序，在其中一个隔间确定身份之后，唐颖就上了一辆小货车，进入车厢以后，唐颖就明白刚才的安保人员为什么会这么问了，因为此时车厢里的十四个人都是躺在车厢里的。
这些人中老有少，胸口虽然都起伏着，但浑身已经干瘪的皮包骨，唐颖知道这是病毒感染后期的症状，让唐颖有些难受的是这里面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孩童。
随着车厢尾门合拢，四周陷入了黑暗，车厢内只有唐颖无比熟悉的药水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