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6章 症状
像是感应到此刻有人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身上，那人回过头，正巧与裴景明那双清得见底的黑眸撞个正着。
女孩眨眼，对他悄悄笑，比了个“听课”的口型。
裴景明就想，他要感谢安悦知，感谢安悦知在他心底的伤处，埋下一眼疗愈的清泉。
第二节数学课，这种重新来过附赠的外挂就有用地更明显了，安悦知边听课边感叹中学数学简单。
和高数线代死磕的痛苦回忆，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轻松愉快的数学课结束是大课间，要下去做操，董新杰信守承诺地溜去进货了，安悦知不慌不忙走在人流最后，她才不想和一群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挤成一团。
就在安悦知准备下楼的前一秒钟，她半只脚掌都踏出了楼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喝：“前面的别挡道！”
她还没反应过来，几个高壮的男生大声嬉笑从她身边挤了过去，推搡间不知道谁无意撞到安悦知的肩膀，她一个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从楼梯上滚下去！
不过好在安悦知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栏杆，险险稳住身体。
但是！几乎与她抓住栏杆的同一时刻，一只手臂从右后方伸过来，同样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很用力地往后带了一下。
这回安悦知是真被扯得没稳住，跌跌撞撞连退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人家好心人怀里。
她受到惊吓，心跳一下接着一下，用力得要蹦出喉咙，呼吸不由自主加快，不知道什么原因，安悦知总觉得吸进肺里的空气格外稀少。
好心人抓着她站好，“安悦知，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空气真的在变少，然而安悦知全身心的注意力放在被握住的手臂上，没能及时觉察出来。
“……你真的没事吗？”
裴景明眼看着明显被吓到的女孩反握住他的手臂，眼中弥漫浓浓的恐慌，急速大口地吸气。
“……”安悦知此刻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她在呼吸，尽全力吸取空气，可好像根本没有一丝氧气能进入肺里。
短短片刻，她已经因为过度呼吸造成的轻微碱中毒头晕目眩，手抖得如同筛糠，完全不能抓握东西。
“我、喘不过、气……”安悦知拼尽全力吐出几个字，眼前金星直冒，忽然周遭的环境猛地一黑，她腿软得站不住，身体不受控往下滑。
裴景明顾不得许多，半抱着捞起她就喊人求救。
楼门口疏散通路的体育老师原本已经要去操场了，却被裴景明一嗓子“有人生病”叫了回来，一眼看见裴景明怀中有个激烈喘气快要昏过去的女生。
体育老师立刻上前帮忙，和裴景明一道要把人抬去医院急救，学校隔壁就是医院，顾不得打120了。
好不容易意识回笼的安悦知赶紧要挣脱，“别、别……我没事，我不去医院！放我下来！”她甚至拼命扭动身体，好挣脱体育老师铁钳似的双手。
不得已，体育老师只好放开她。
安悦知一扭身就钻到裴景明身后，脑袋抵着他的后背颤抖地吸气。
“你这个女同学，有病就要治，你可不能讳疾忌医。”体育老师也没见过这么怕医院的学生，要问她的姓名班级跟她班主任说一下。
结果安悦知嘟着嘴不说话，裴景明想替她回答，她就拼命拽裴景明袖口。
半件校服外套快要被拽下去的裴景明只好说：“老师，不好意思，我陪她待一会，还有事的话我带她去医院。”
体育老师虽然很不放心两个十几岁的小孩独自待着，其中一个还是怎么看都像要随时过去的病患，但毕竟拗不过执意不说话的安悦知，交代两句就离开了。
直到看不见体育老师的身影，裴景明才转身扶着安悦知在楼梯上坐下，“现在可以说了吗？你到底怎么了？”
天知道他真的被安悦知结结实实吓到了，到现在缓和下来，T恤后背的布料已经被冷汗浸湿，与皮肤紧紧黏在一块。
安悦知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说话，脸色惨白，脸上还有汗水往下淌，看起来像刚从水里挣扎着爬出来的可怜兮兮的小狗崽。
裴景明怕再次吓到她，也不敢逼问，只能陪她傻坐在高高的台阶上。
过了好一会，他余光看见安悦知用食指擦了一下脸，他感到不妙，转过头去发现，早上还开朗活泼的小姑娘已经满脸都是泪，却还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
裴景明即将脱口的话全部卡在嗓子眼，他想找东西给她让擦擦，但又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餐巾纸。
最后只能干瞪眼看着她抹泪。
好在安悦知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她迅速收拾好情绪，抱着双腿，下巴轻轻放在膝盖上：“你知不知道惊恐发作。”
她的声音细细的，有气无力，再也不见早晨那种朝气。
“惊恐发作？”听起来像是个病理学名词，裴景明不太清楚，他对医学方面没有研究。
“啊。”小姑娘心不在焉地，目光也像仅仅停留在某处，并不是真的在看，“嗯，焦虑症呢，这你总知道吧。”
裴景明点头。
“惊恐发作就是焦虑症的一种症状啦，我喘不上气是正常现象，病人呢会产生窒息和强烈的濒死感，不过很快就能缓过来，也查不出什么生理原因。”
她像个教书的小老师，对她一问三不知的学生仔细解释。
安悦知说得……轻松而且事不关己，可明明就是这种置身事外的语气，却猛地揪紧了裴景明的心脏。
“喘不过气就会大口呼吸，呼吸过度又会导致碱中毒，头晕手抖就是这么来的。……喂，你怎么好像一脸我马上就要死掉的表情？”
裴景明捣了小姑娘额头一指头，轻斥：“瞎说。”
“好吧好吧，算我说错话了。我就是想跟你说清楚，我这个呢，不是病，不用急死忙活送我去医院。”
反正又查不出任何结果，去了白去。安悦知撇嘴。
“……焦虑症，不是病？”裴景明反问，他没有要揪小姑娘语病的意思，只是她说她的情况是如此。
没想到安悦知忽然赌气似的把下半张脸埋进臂弯里，语气幽怨地反驳：“我说不是就不是，怎么，你有意见？”
如果可以，谁不想当个健康的正常人？
裴景明喉管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梗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