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丰文学第九章 朋友
熊岭原本火光灿灿，红晕闪闪的脸蛋子“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抓过手里的啤酒就往嘴里漱，边漱边往地上吐，引来一众同学的注目礼。
长发女同学甲说：“诶，你看那边那个同学······不会喝酒就别喝了，边喝边吐算怎么回事，这不纯纯浪费东西吗。”
寸头男同学乙说：“可能他喝上头了，想表演龙吸水跟龙吐水吧哈哈哈……”
长发女同学甲说：“我看是水龙头差不多。”
寸头男同学乙说：“嗨，越是这样的小酒量越爱在人前拼酒，逞凶斗狠的，生怕别人看不起他。我老家在北方，越是这种无论男男女女都能喝两口的地方越少不了这种‘又菜又爱玩’的人。”
“你才小酒量！咕噜······咕噜···呸，你才又菜又爱玩······咕噜咕噜…咕噜······”
坐在项景行和熊岭对面的两个男女同学被熊岭滑稽地样子逗得前仰后合得笑，项景行也忍俊不禁地看着熊岭，久违地感觉到友谊给他带来的快乐。
青春的荷尔蒙催促着少年们脑海中终于可以向往和拥抱酒精的冲动，绿荫草场承载不了的躁动心灵，会被更加热情地独属于年轻的交际所消解。
项景行依旧是不省人事地瘫倒在输液椅上，星目紧阖，熊岭的目光审判不了他的灵魂。百无聊赖中，他任由回忆蔓延，抓取记忆中那些与项景行、喝酒、聚会，这样的关键词相符的回忆内容。
他原本以为大学同窗四年，同寝四年，自己对项景行应该算是相当了解。可直到今天为止，身处在这样的时刻，熊岭才发现他好像第一次见到项景行放松到失控的模样，他好像第一次见到了无形的坚硬外壳之下，那个毫无设防，可以被看得清楚的项景行。
不过现在看清好像为时已晚。
熊岭知道明天天色一亮，项景行就要放弃自己多年所学，去一个叫什么“青海冷湖火星营地”的鸟不生蛋的地方，当一个什么帮助游客参与模拟体验火星生活的营地助理导员。
尽管项景行已经大概地介绍过这个工作的大概工作内容，熊岭却依旧按照自己的想象，总觉得项景行以一个名牌科技大学计算机系应届毕业的身份去应征一个“沉浸式大型火星生活剧本杀的NPC”实在是自毁前程。
差不多一年半之前，项景行和熊岭进入大三的第二个学期时，冷湖工业园管委会在距离冷湖镇往西八十四公里的科研所遗址处计划建设一处体验火星生活的太空舱营地，这些年来项景行一直都十分关注与冷湖镇有关的规划动向，他心里清楚，当年那间核研究所的基建迟早会被重新利用，但他从未设想过，会是以这样一种翻天覆地的方式被工业管委会交接给旅游局，转型为第三产业旅游园区。
项景行仿佛想也不用想地就在消息确认的第一时间，按照火星营地官方网站留言板底端，工作人员贴出的“特别援建”招聘通道邮箱投递了应聘申请。
在满怀忐忑地等待了两个工作日之后，青海冷湖镇火星营地对项景行的应聘申请给予了热情地答复。
工作人员主动添加了项景行留下的联系方式，再次确认了个人信息和进行了简单的对职位意向的沟通交流之后，工作人员希望项景行能根据他们的要求准备一份较为全面和详细的本人手写纸质申请入职书，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份更加全面、更加规范详细的个人简历。
工作人员希望项景行着重介绍一下他在校时期所获得的大小荣誉以及所参加的各项社会活动。填写完毕后，传真到他们的指定地址。
“如果你有公益科普项目的经历就更好了！！！”
工作人员真的在这句话后面加了三个感叹号。
佐以兴趣爱好，个人才艺之类的常规栏目，项景行滚动光标，草草扫视一遍工作人员发来的两页文档，忽然发觉这张简历与学校举办的，企业、第三方劳务派遣联合招聘会上随处可见的通用简历几乎是完全相同，眼中闪过难掩的一阵失落。
刚开始看到手写、纸质简历等“罕见要求”的惊喜感也逐渐消退。
“本来就只是一份工作而已，都一样，都一样······”
不想再多纠结，项景行熄灭网页，合上笔记本电脑准备去将简历打印出来填写。
项景行走到宿舍公用区域的打印机处发现熊岭的笔记本电脑正连接在打印机上，屏幕保护还未开启，但熊岭本人却不在附近。
看到等待打印项目还有三十五页，项景行顺手打开自己的电脑，将工作人员发给自己的文件转发给熊岭，并加入了熊岭的等待列表当中。
“叮、叮——”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该死，忘了还有这茬。”
来电人是项景行专业课的指导老师陈元寿，看到来电显示里备注的“哥斯拉”三个字。项景行这才想起来，早上陈老师交代他帮助装订整理成册的关于外国计算机编程语言最新发展的文献资料还没送到他办公室。
“惨，真是跌股，这会儿接电话肯定免不了一顿收拾。”
脑海中各种应付眼下窘境的想法交替闪现，最终项景行还是决定不接陈元寿的电话了，等会儿陈老师要问起为什么没接电话就找个台阶，说自己在忙着装订没有听见，晚点再去校门口买杯蓝山冷萃咖啡带给他赔罪，伸手不打笑脸人，到时候将文献奉上，肯定能将功补过。
项景行慌忙地合上电脑，撕过一张便利贴，给熊岭留了一张字条。
“项景行：熊岭，我有两页文件需要你帮我打印一下带回宿舍，已经加入你的等待列表了，谢谢。”
赶工到临近晚饭点，项景行才把装订好的文献上交给陈元寿。
“叩、叩、叩”
“项景行，你好像迟到了。”
陈元寿身着全套整齐干净的灰色细条纹三件式西装，正在翻看应该是刚刚送达的晚间报纸，四十出头的年纪，项景行总觉得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陈元寿连头都不用抬，只听敲门声就知道来者是何人。
“对不起……陈老师，我手脚太慢了，忘记跟您约好的时间了。”
项景行畏手畏脚地走进陈元寿的办公室，将那杯冷萃蓝山轻轻放在办公桌上，推到陈元寿的视线范围之内。
“临近实习期，学生自己的事情本来就很多，我表示非常理解。”
项景行用力地点点头，将装订成册的文献也轻轻放下，如法炮制地推进陈元寿的视线范围。
“谢谢老师的理解，您看一下，如果文献没问题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项景行暗自庆幸，陈元寿居然没有提到下午没有接他电话的事情。这样最好，省去了许多尴尬。
“等一下，你的咖啡是校门口的Dikation咖啡厅买的吧，冷萃蓝山……38块我一会儿转你。”
“啊，不用了，陈老师。”
“已经转过去了。”
陈元寿打开咖啡封口处的便携式手提纸包装，将咖啡靠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那就……谢谢陈老师。”
“不会。”
项景行朝陈元寿点头示意，准备退出办公室，才刚转身走出几步，陈元寿却忽然又将他叫住。
“景行，我能知道一下你下个学期打算去哪里实习吗？”
项景行转身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打算去…自己找地方实习，这样。”
陈元寿继续追问道：“具体说，去哪里？”
“还没想好，不过我已经打算毕业后去青海冷湖镇那边工作，在那边也不是从事与计算机相关的工作。”
“嗯，有趣的选择……”
“谢谢老师。”
陈元寿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没再刨根问底。
项景行本以为陈元寿会惊讶地扬起头，质疑他的选择，毕竟一个绩点名列前茅的计算机系学生选择放弃与本专业相关的工作内容，确实是会叫人替他感到惋惜的。
但事实上陈元寿的脸上反倒流露出有些赞许的神色，他沉吟良久，低磁的嗓音再度响起：“文献整理得不错，装订得也很整齐，今天麻烦你了。还没吃晚饭吧，我请你去我们食堂吃一顿怎么样。”
“……”
看来项景行的怀柔政策陈元寿是非常受用，陈元寿一边翻看项景行按照发表时间远近排序编好的文献，一边喝着项景行带来的冷萃蓝山，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他不但没有追究项景行没有守时完成任务的责任，反倒邀请项景行跟自己一起去职工食堂撮一顿，当然了，是他买单。
只不过项景行心里还惦记着那张待填的简历，便婉拒了陈元寿的邀请，打道回府的路上买了一张去掉薄脆，只加生菜和芝麻的煎饼果子，打算将晚餐就这样对付了事。
项景行回到宿舍的时候，那份空白的“冷湖火星营地入职申请简历”的文件已经整齐地摆在了项景行的桌面上。
熊岭正躺在床上看最新一期的《动漫UP！》。他就好像没有看见项景行回来了一样，目不斜视地看着漫画，连头都不抬一下。
“全家福煎饼，特意给你带的，我还另外给你点了双倍的培根，谢谢你今天下午帮我打印东西。”
项景行把厚厚的煎饼提到熊岭面前晃了晃。
“放我桌上吧。”
熊岭把杂志翻了个页，态度冷淡得有些异常，说话时的视线只在热血漫画上，两个执剑浪客因为一系列的误会而挥刃相向的画面，压根儿没有看向满脸真诚的项景行。
“您这是怎么了，谁又招您了。”
项景行把手抓饼往桌上一丢，用手支着熊岭床边的栏杆，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熊岭。
“打印东西啊······我帮你打印了个什么东西。”
熊岭把杂志又翻过一页，好似真的漫不经心。
“就是······普通简历啊。”
“哎呦嘿，您都要上火星了，这简历还普通呢？”
“不是上火星，我是想去青海冷湖镇那边的一个火星营地工作来的。”
“火星营地是什么科研单位吗？”
熊岭飞快地斜眼瞥了一眼项景行，仿佛料定项景行不敢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嗯······冷湖火星营地是中国首个火星模拟基地，可以帮助游客沉浸式地体验最真实的火星生活，然后······”
熊岭直起身，用手里的杂志指了一下项景行桌上的简历说道：“你这都是百度来的吧，你真的实地了解过这个冷湖火星营地吗？了解过这个什么火星···导游的职业前景吗？”
“不是火星导游，是帮助游客沉浸式体验火星生活的助理导······”
“导游。”
“不是啊！”
“剧本杀NPC。”
“······”
这场谈话就此不欢而散，自那天起，不知道是何种原因作祟，熊岭跟项景行的关系好像就这样渐渐疏远了。
再加上大三结课后的实习，熊岭选择接受学校的安排去中关村实习，而项景行则选择了自主实习。
实习期结束，大四下学期，到了该完成毕业论文的阶段。不知道为什么，项景行每次来参加讨论班时都显得神色匆匆，十次有八次都偷偷早退，他好像每天都很忙碌的样子，也搬出了学校宿舍，与同学和舍友的联系也断得差不多了。
甚至直到这次毕业舞会之前，熊岭与项景行之间都没有产生过任何交集。